第001章 柳蔭濃,芳草笑花輕(一)

我出世那一年,桃蕙正芬芳的時節,忽然便下起了鵝毛大雪,伴著雷聲隆隆,引來萬民惶惑。雪霽後,夜空出現一道彗星,長十丈有餘,經太微星,掃過東井星,月余不散。

我父皇齊明帝蕭鑾召來太史令,詢問是何徵兆。

太史令出語驚人:「天生妖孽,亡國之兆!」

此時後宮傳來消息,玉妃腹痛,怕是要早產了。

太史令痛哭流泣:「妖孽生矣!」

不久,後宮再傳消息,玉妃產下一女。

明帝釋然大笑:「若是皇子,恐怕會太過不肖,動搖我大齊根基。若是公主,早晚是臣僚妻室,於我大齊何礙?」

當即下旨,封甫出世的女兒為文墨公主,小字寶墨,冀盼小公主知書識禮,終生與書香墨香為伴。

不過,與書香墨香為伴,對於我來說,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自從八歲那年,教我讀《女訓》的那個先生被我打得鼻青臉腫掛冠而去,我父皇明帝就沒指望過我能成為知書達理的大國公主;十歲時父皇駕崩,我大哥太子蕭寶雋繼位,改了年號為永興,我更是逍遙自在,無人管束了。

我能認得幾個字,記得幾句詩,全仗了母親玉妃和三皇兄惠王蕭寶溶的親自教導。

母親懷念父親,自請入上清寺修行後,我在惠王府居住的日子,比在皇宮居住的日子要長很多。

大齊皇室中,真正能舞文弄墨滿身書香的,只有我三哥惠王蕭寶溶,我也和三哥最親。也許,我那樣驕縱跋扈頑劣不堪的性子,也只性子平和寧謐如水的蕭寶溶能受得了。

於是,等我長到十六歲時,惠王府的上下人等,乃至養著的白鹿靈猿、野雉仙鶴,見了我無不避退三舍,抱頭而去;我住的書宜院,房前廊下,都鋪了厚厚的紅毯子,為的是怕我爬窗鑽戶時摔傷了;親近的宮女內侍,隨手都帶有跌打傷葯,以防我舞弓弄劍時誤傷別人。

可能,也怕我誤傷自己。那些彈弓刀劍,根本不長眼睛。

「阿墨啊阿墨!」蕭寶溶總是卷著本書,倚在榻上看我整天算計著玩鬧,清俊如玉的面龐一臉無奈:「你該收斂收斂啦!」

我自然不曉得什麼是收斂。

我這溫文俊秀的三哥哥待我極好。

尤記得母親出宮後,太史令又向我大哥永興帝蕭寶雋進言,說我行為放縱,與當日妖孽之兆相符,建議將我也送入上清寺中修身養性。我恰在殿外聽到,當即抓起彈弓,兩顆石子把那太史令打得滿臉是血滿地找牙。待他離宮後,我又叫人把他抓起來暴打了一頓,終於惹怒了我那皇帝大哥,叫人將我捆了,要重重責罰我。

蕭寶溶聽說,來不及換衣裳就衝進宮裡來,連搶帶抱從內侍鞭下把我帶走,才去向皇兄謝罪。後來帶我回惠王府時,因為我被打了兩鞭子,他幾乎一路都將我抱在懷裡,藏在他雪白的裘衣下。

他的面色,當時也和雪一樣白,眼睛裡水蒙蒙的,卻不曾怪責我一句。我便知這世上,最疼我的便是我這三哥了,從此更懶得回皇宮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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