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寒夜無處著相思

月神的房中,方岩和小嫣正坐於下首,探問月神對於舒望星和謝飛蝶的打算。

月神出神看那燈花,神情淡然,恍如未聞。

小嫣耐不住,坐到月神身側,拉了他的袖子,輕輕道:「爹爹,以前我對謝家這個嬸嬸也有成見,覺得她根本配不住我的北極叔叔。可叔叔喜歡她,她也一心待著叔叔,何妨就成全他們呢?」

月神皺了皺眉,許久才道:「謝飛蝶並不適合北極。」

方岩和小嫣再不料經了這許多事,月神還這樣固執己見,心中自是不滿,卻不敢說出。小嫣便向著母親直打眼色。

花影將燈花剪了一剪,恬然道:「月哥,鞋子合不合適,只有穿的人才知道啊。」

輕易不發表自己意見的花影,終於也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她的如水眸子中,亦有著深深的不解。

「影兒,我一直知道你是最合適我的一個。可若羅兒和我在一起,一樣會很般配。只是我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會對我痛下殺手。」月神負手對窗,話語苦澀。

如墨的天,星子晶瑩,是清涼的光芒。

花影睫毛顫了顫,小嫣已不滿地哼了一聲。

方岩踏步上前,道:「谷主,師娘和師父之間毫無讎隙,素來相處極好。只要谷主容得她,想來她的性子,定會有所收斂。何況,師父雖是溫和,對谷主卻極是尊敬,不會允許師娘對谷主絲毫不敬。」

月神盯了他一眼,疏懶笑道:「原來你們怕我介懷小蝶對我不敬,卻也忒小看了我了。」

方岩怔了一怔,忙道:「弟子不敢!」

月神坐下身來,接過花影遞來的清茶,輕輕啜了口,沉思片刻,方才道:「圓月谷弟子的靈力雖然只是兼修,所循卻是正道,如今望星所修的秀樂長真天絕學,更是道家玄門仙道。謝飛蝶帶來的錦瑟華年珠,雖來自修鬼道的極樂殿,倒也是仙家寶物。望星得之相助,根基更是純正,可以說,放眼天下,也無幾人有他那等純粹的天道靈力了。」

方岩等不明白月神為何突然大談舒望星所修靈力,甚是疑惑。

小嫣已道:「那又如何呢?雖說謝家嬸嬸修的並不是正道,但她的靈力並不高,叔叔和她生活那麼多年,不一樣好端端的?」

月神沉聲道:「此一時,彼一時。北極以前所修,以內力為主,靈力為輔,即便夫妻一體,頂多影響他靈力修為境界,倒無太大關係。但現在望星轉修靈力已有大成,以他的天道靈力,再和謝飛蝶這等與久與鬼道為伍的女子結為夫妻,勢必受到極大污穢,不但會讓他以後的修行事倍功半,更可能導致兩種靈力交相衝突。那被玷污的天道靈力可能被迫淪為下乘道法,甚至毀去望星所有修行。」

方岩聽他說得嚴重,心中亦是一凜,轉而一想,道:「既然是兩種靈力之間衝突,師父靈力又遠勝於師娘多多,為何不是師父將師娘的靈力引入正軌,而是師娘將師父靈力迫入下乘?」

月神悠悠道:「數滴墨滴入一大盆清水,是墨將清水染黑,還是清水將墨滌凈?是以天道難修。自古以來修仙者眾,修成者卻只寥寥,便是這個緣故。望星走到今日,尚能固守根本,並不容易。」

小嫣喃喃道:「這麼看來,還真是不成了?叔叔這修行,本就修得辛苦,怎好輕易折毀?」

方岩沉吟道:「難道沒有別的辦法?比如,想法克制住師娘邪道靈力,不讓她損著師父本元。師娘極愛師父,好好與她商議,陳明利害,她必然答應。」

月神搖了搖頭,眸中居然也閃過一絲疑惑來,道:「論起靈界術法,她的本領遠不如羅兒,並不能如羅兒般自由收斂控制自己的鬼道靈力不讓我察覺。她傷望星那日,我留意察她,覺得她的靈力甚是薄弱,雖屬鬼道,並無多少煞氣;誰知她極樂殿去了一遭,再見時冤煞之氣濃了許多,更奇的是,這幾日那森森煞氣似越來越重了。以那等濃重的煞氣,若與望星合體,必對他修為影響甚大。」

方岩不想居然如此複雜,他的靈力修為尚是薄弱,並不能體察,只喃喃道:「師父日日與師娘相處,難道不曾發覺?」

月神將茶蠱蓋輕輕磕著蠱沿,道:「他如今的靈力早比我高了不知幾多倍,又怎會不知?可他偏不肯說出來,自是怕我因此攔著他,不許他們在一起了。」

門外陣陣的風吹過,窗欞和門欞給吹得格格作響,忽然「撲啦」一聲,門已被風吹得開了。

方岩忙去掩門時,忽然怔住。

門外站了一人,手握雪玉劍,白衣勝雪如霜,面容溫文安謐,卻少了以往的清靈秀逸,慘白中微透一抹死色。

死色?

「師,師父,您怎麼了?」一種強烈的恐懼和不安,忽然之間纏上方岩心頭。

舒望星清淺一笑,道:「原來你也在這裡。很好。」

月神已幾步趕上前來,驚呼:「望星!」伸手去搭舒望星脈搏。

舒望星腳下一錯,已飄開數步,正是圓月谷的輕功。他正日漸恢複原先的內力,居然閃過了月神伸出的手。

「不用白費力氣了,哥哥。」舒望星浮過一絲愧疚,輕輕道:「是望星不爭氣,一次又一次辜負了哥哥的厚望。」

「弟弟,不用怕,讓我幫你瞧瞧。」月神喚著自己的弟弟,聲帶已在顫抖。

舒望星沒說話,只是慢慢拔出雪玉劍,平放於桌上。

溫潤的雪白玉劍,已失去了珠玉璀璨柔和的流轉寶光,只剩隱隱的細碎瑩芒,在劍鋒的最中間微微耀著,卻越來越弱,似乎隨時可能寶光盡逝,成為方岩在青州初見它時那又冷又硬的白石劍。

人在劍在,人亡劍亡。

月神顫抖的手撫過雪玉,突然坐倒椅中,疲乏按住桌子,冷淡問道:「是謝飛蝶害了你?」

舒望星搖了搖頭,似亦支持不住,坐倒椅中,低啞著嗓子道:「不是她害我,只是老天作弄我。」

方岩一摸舒望星的手,居然冰涼,忙衝過去關好房門,緊坐到舒望星身畔,握緊他的手,低低道:「師父,你哪裡不舒服?究竟是哪裡不舒服?上次那樣重的傷,都有錦瑟華年珠可以救,現在也一定可以找出辦法來。」

小嫣坐到他另一側,淚水也禁不住掉下來,道:「到底怎麼回事啊?」

「錦瑟華年珠。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舒望星苦笑道:「這麼惆悵的名字,又怎會給人一個美好的結局?當日姜弄苓先生臨死前將秀樂長真天和南宮踏雪交給我時,曾經再三囑咐我,萬萬不要出谷去。他早為我和踏雪排過卦,一世不出谷,可保一生平安。若是出谷……必遭大難。那日我醒來不見踏雪,便知她已應了她的劫數,而我,必也是在劫難逃。錦瑟華年珠,不過是把謝飛蝶拖入我的劫數中而已。」

小嫣擦凈眼淚,道:「叔叔,什麼劫數不劫數,也得你信它才真,若不信它時,哪裡真得了?」

舒望星得知失去南宮踏雪後並未流露太多傷心,眾人只當他對踏雪並無太深感情,或者是怕謝飛蝶生氣不敢流於表面,再不想他只是料定自己亦已面臨難逃劫數。

月神眼中有凜冽寒光,慢慢道:「謝飛蝶在極樂殿取錦瑟華年珠時遇到了什麼事么?」

「小蝶……她必受了委屈了,只不肯告訴我。」舒望星低了頭,語氣止不住的溫柔:「她並不知道她自己中了千魂咒。」

「千魂咒?」月神咬住牙,道:「就是她身上那些冤煞之氣的由來?」

舒望星微笑道:「原來哥哥也看出來了。這種咒法,是把自己體內用來煉功的所有怨魂冤煞之氣都用自身魂魄引出,轉移至另一人身上。下咒之人,魂魄自此散逸,難以存活;而中咒之人,到月晦之日必被體內冤煞反噬,連魂魄都不可能保全一絲下來,更別說轉入六道輪迴了。」

過了今夜子時,便是月晦之日。

他沒有說出口的是,中咒之人被下咒之時很是難受,不會被下咒了還不知道,除非當時正遭受更難受的事而被轉移開了注意力。也不知謝飛蝶為他受了怎樣的折磨。

月神直視舒望星,道:「但你已救了她?」

舒望星依舊微笑,笑意卻已有些僵硬:「我的靈力修為很高,足以護我魂魄周全。至少,我們兩人都不會魂飛魄散,連來世的冀望都沒有。」

他已無聲無息將千魂咒轉移到自己體內,卻無法想像謝飛蝶一覺醒來失去他的倉皇和凄瑟。

也許,她會傷心欲絕;也許,她會艱難求生。

但終究,他們可以求全於來世。

舒望星眸光跳動,似水在流淌,又似火在燃燒,隱約見著了那一抹依約的光亮,那一抹來自於來世的依約希望。

雪玉劍只劍鋒中央有隱隱一絲輝芒了,其餘地方,已與死石無異。月神默默凝視著,輕輕問:「你還有什麼話要說么?」

舒望星道:「爹娘若是回來,請哥哥多操心,代我盡份孝心。」

月神低了頭,道:「我的性子,原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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