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鬱郁青草迷路陌

蒼玉劍在鞘中嗡嗡作響,不安躍動,就如方岩壓抑在眸中的怒火。他自己剛說過的,冷靜,一定冷靜。

這時又聽見雲英在高聲呼喚:「師父,井宿師伯!」

雲英師從軫宿尊者,數年來一直在北斗宮中居住。她生性溫雅賢慧,七大尊者年紀已長,得她體貼服侍,很是喜愛,一向相處極好。此時張宿尊者出事本已驚怒,誰知心神未定,又見軫宿尊者和井宿尊者一齊衝出,然後消失不見。

梁小飛失聲道:「兩個前輩沖入結界了!」

小晴急急道:「那還等什麼?我們再發功,再把這結界打破,一齊衝進去!」

雲英忙道:「不行,不行啊!假如,假如師父和井宿伯伯正好在這附近,給我們誤傷了怎麼辦?」

方岩截口道:「軫宿前輩和井宿前輩必然猜得到我們還會設法攻入結界,一定不會留在附近;至於張宿前輩,想必,想必他早就為人所害了吧?」

張宿尊者的身體飛來時,分明已經沒有了頭顱,必是屍身被那青衣扔過來消遣打擊眾人,故而曾發出得意笑聲來。

僅余的星宿尊者和鬼宿尊者略作商議,立刻贊成方岩意見,道:「軫宿本是女流,擅長陣勢和醫術,功力原是我們七人之中最弱的,井宿功力雖高,只怕獨力難支,還是儘快設法進去幫忙才好。」

小晴聞言,忙擦了眼淚準備運功,而小嫣卻不見特別傷心,只是一向笑意盈盈的眸子有點冷,莫非她將與七大尊者幼時的感情忘卻不少?還是在危急關頭,又恢複了作為月神之女的理智與冷靜?

現在,她連揚劍出招的力道都不含糊,分明還是那月下勝了高飛的廣寒宮主,甚至修為更深。

此時正是危急時候,方岩也顧不得多想,匆匆將張宿尊者的身體收拾了,用件衫包住,放在一旁,先行設法與眾人合力,希望再次扯開結界。

但見眾人力道掃過之處,果然有結界內的景象露出。但方岩等疾向內而沖時,卻依然身在結界之外。原來結界只是破開瞬間,瞬間過後,便自動恢複原狀;第一次有井宿和軫宿二人在,力道要大許多,破開瞬間較長,井宿和軫宿方才得以入內;此時少了二人,力道自是小了不少,至後來方岩甚至用了十成功力的離恨天,其他人也各各將絕招使出,費了許多力氣,幾乎將孔雀島的半邊島嶼都夷為平地,還是進不去。

不知試了多少次,方岩氣力已有不繼之感,而小嫣卻沒有再參與下次的合力。她打了個呵欠,道:「我都累死了,也餓啊。你們不累么?」

雲英內力原是最弱,卻不肯退卻半步,含淚道:「累也要想法進去。我師父他們還在裡面啊!」

葉驚鷗淡然道:「你累死就能進去了么?」

他也不運功了,坐倒地上,取了酒葫蘆,喝起酒來。

方岩心頭一轉,抬頭正見雙明鏡望向自己,不覺恍然。他並非圓月谷中人,卻是圓月谷至交,有些話,並不宜說出口,而星宿尊者和鬼宿尊者,卻是和軫宿、井宿尊者數十年的交情,擔憂之下,已和雲英一般不理智了。看來有些話,只能他來說了。

方岩遂立起身來,道:「我們雖在結界之外,可強敵環伺,保存實力也是要緊的。不如先休息半日再作計較吧,也可把功力略作恢複。」

他如此一說,眾人也醒悟過來。眼見功力不繼,所施絕學尚不如最初時施出時威力大,想衝進結界,必然更是困難,更遑論對敵靈界高手了。心下雖是不甘,也只能退離那片已經夷平的孔雀宮廢墟,先行運功調息,徐圖後謀。

小晴揉著眼睛猶豫著不肯離去,被梁小飛連哄帶騙拉開了,一路只是嗚嗚咽咽;小嫣卻是平靜,回頭再望一眼曠無一物的廢墟,黯然嘆息,默默跟隨在方岩後。

只雲英不肯走,伏在地上哀哀的哭。葉驚鷗收了酒葫蘆,一把拖起她來,不容分說挽擁在腕中,扶了她下去,由她一路眼淚將他的藍衣浸得透了。

眾人用了些乾糧,調息半日,又去試了幾回,終於還是無功而返。眼見軫宿、井宿已入結界大半日工夫,這般杳無音信,不由人又驚又怕。

晚上圍著火堆時,葉驚鷗將長袍脫下,披在因傷慟和耗力太過而昏睡過去的雲英身上,突然冒出了一句:「現在這情形,你們圓月谷應該只有一人能解決了。」

雙明鏡、小晴、勾陳宮主等齊問道:「誰?」

連正皺眉苦思的鬼宿、星宿都抬起頭來,瞪向那沉默寡言卻優雅貴氣的青年男子。

葉驚鷗沒說話,淡淡望了方岩一眼。

方岩自是知道他指的是誰,嘆道:「我師父……原說過有事便去找他,但現在形勢緊急,只恐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勾陳宮主驚訝道:「北極宮主?他,他在哪裡?」

因這一路以來都在為月神擔憂,北極之事,又牽涉頗多,所以方岩只告訴了雙明鏡小晴等,卻未跟圓月谷諸人提起,此時勾陳宮主發問,只得將北極遭遇略略說了。

鬼宿尊者苦惱道:「公子得成秀樂長真天之主,倒是福緣不淺。可正如天樞宮主所說,遠水救不了近火啊!」

方岩沉吟道:「若細論起來,師父所修是天心訣的全套術法,自當比極樂殿高明。——不然,明日我們再試一次,如果不能成功,立刻全部撤離此島,我去找北極師父,你們回谷調集人手,同時設法找些懂得靈術的高手來幫忙,再一同回來救人。」

小晴叫道:「不行,你父親還在這裡,我們怎麼能走?」

方岩嘆道:「小晴,你留在這裡,又能如何?」如此多人尚不能破除結界,走了方岩,更是不可能,繼續呆在這裡耗費內力,隨時有被人逐個擊破的危險。

雙明鏡拍拍小晴的頭,低聲道:「小晴,聽話。」

梁小飛點頭道:「小晴,我帶你去找我師父師娘去。我師父和北極叔叔要好得很,必定拉了師娘來幫忙。我師娘可是當年天正教的天坎堂堂主,修的正是靈界工夫啊!」

小晴也不答話,望著廢墟方向,眼淚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小嫣卻站起身來,只向湖邊眺望。

夜幕已臨,湖面一片蒼茫幽黑,甚麼也看不到。小嫣失望一般,發出一聲悠長悠長的嘆息。

方岩撫了她的肩,問道:「看什麼呢?」

小嫣道:「我們第一天來的時候滿湖的星星,今天卻一個星子也見不到了。這天陰陰的真是不舒服啊!」

方岩一時無語,半天才道:「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清晨之時,正在打坐的眾人被一聲尖銳而凄厲的悲號驚醒。

方岩聽出是雲英的聲音,一下子跳起來,飛奔向繼續傳出哀哀痛哭的孔雀宮廢墟。

雲英伏在廢墟間慘聲大哭,葉驚鷗持了葫蘆,卻沒有喝酒,也沒有去拉雲英,只用他一貫的優雅沉默眼神憂傷地看著雲英,眉目之間,分明的悲憫憐惜。

雲英的前方,是兩具無頭屍體,衣著身形,正是沖入結界的軫宿尊者和井宿尊者。

方岩咬了咬牙,道:「我們把兩位前輩火化,然後帶他們骨灰立即回陸地去。」

星宿尊者和鬼宿尊者等人面沉如鐵,卻都沒有提出異議。

便是再次運功,強行衝進去一兩人又能如何呢?這裡有幾個人的武功高得過井宿尊者和軫宿尊者?現在哪裡還是任性衝動的時候!

「不!不!」只有雲英軟弱地阻止,淚水滿腮地立起身來,卻忽然一個踉蹌,已然暈倒在地。

方岩忙去扶時,葉驚鷗已蹲下身去,淡淡道:「她交給我,你去處理尊者們的後事吧。」

方岩等人用柴枝將三位尊者不全的屍骨都火化了,然後一一揀起,用布帛分別裝了,正要下島時,卻見小嫣又站在高處往湖邊眺望。

方岩又要去問時,小嫣忽然驚喜尖叫:「船,船!有船過來了!」

是有一艘船,並不大,有著小小的船艙,揚著白帆,輕捷而來。

可不過是一艘小船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而小嫣已經拖曳起長裙,飛快奔向湖邊。

方岩忽然有了個奇怪的感覺。

似乎小嫣這幾日不斷往湖邊眺望,都是在等待這艘船。

船上的人,會是誰?

月神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永遠那麼懶洋洋傲立於天地之間的他,突然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狹小擁擠得如同被吞噬到猛獸的腹中,又如困在四壁柔軟而有彈性的囊中,憑他怎樣掙扎,也捅不破,扯不開,壓抑到根本無法說話,無法視物,無法呼吸。體內曾經霸絕天下的絕世力量,如水被棉花吸去一般,再無法施展。

不知經了多久的黑暗,他的氣力終於使得盡了,慢慢沉寂,沉寂,如被衝到沙灘上的魚,跳躍到遍體鱗傷,奄奄待斃。

這時,不知哪裡傳來的一星光亮,忽然透出,然後又是一星,一星,漸漸匯聚成明耀的燦光,透出熟悉的人世氣息來。月神掙扎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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