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漫道相對不相識

「大哥!大哥!」方岩大驚,急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疾問道:「你,你怎麼樣?」

他的身體亦很涼,而且,他很瘦,隔了衣物,方岩幾乎摸不出那曾經很結實的肌肉來。

「為什麼,為什麼她還念著我?小蝶……」舒望星呻|吟著,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息,一邊繼續向外吐著粘稠的暗黑血液,本就蒼白的面龐更是一絲血色俱無,眸子黯淡如純然的黑夜,雙腿似再也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踉蹌著倒在方岩手腕上。

方岩又驚又怕,匆忙伸出手去為他搭脈檢查。

舒望星勉強道:「我沒事。」一邊已將手向後縮去,顯然不欲方岩為自己搭脈。方岩哪裡放心,迅捷捉向他的手,竟——輕易握在手中!

舒望星猶在掙扎,欲抽出自己的手去,但那掙扎的力道,對方岩而言,微弱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這是怎麼回事?擁有一身傲世絕學的北極,能輕易將弦冰、青衣等靈界高手擊敗的北極,居然對方岩的進擊沒有一絲抵抗之力!

方岩恍惚間似明白了什麼,迅速搭脈診治。

舒望星輕輕噫嘆一聲,不再掙扎,低低咳著,吃力地抬起手,用袖子擦著唇角的血。

脈象散亂,氣息微弱,任脈、帶脈、陰維脈俱是阻塞不通,而陰蹻脈、陽蹻脈分明是完全梗斷!而早在與乾坤雙魔相鬥之前,舒望星的奇經八脈便已打通,天下罕有匹敵,哪會這等散斷不堪?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方岩緊緊抱住舒望星傾倒下的身體,嘶啞問道。

舒望星勉強在唇邊彎過一個微笑的弧度,輕輕道:「傻孩子,你以為我不想去找她么?可我一身經脈盡毀,功力全廢,只能靠這洞天中的靈氣,以及自身尚存的靈力,慢慢調養著身子,卻也是苟延殘喘,早不是那個可以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如意夫君了。何況,我已娶了踏雪,更難見她,一心只盼時日久了,她終能把我給忘了,另覓良人。可她,她又何必……」

舒望星又在咳血,每每低咳一聲,身體便抽搐一下,顯然極是難受痛楚,偏又壓抑著不肯發出大聲來,唯恐讓人擔憂煩心。方岩本想問他為何要娶南宮踏雪,但此時見他如此情形,已一句話說不出來,只抱住他,竟大顆大顆掉下淚來。

舒望星伸出手來,為方岩擦著面龐上的淚水,微笑道:「這麼大孩子,還哭鼻子,也不怕人笑話。快扶我到里廂休息下吧。朧月窟鍾天地之毓秀,靈氣充盈,對我復原軀體大有俾益,你再幫我一把,好得便更快了。四年多不見,瞧你的身手,比以前不知高出了多少,又尋著什麼明師了?」

他顯然不欲方岩為他擔心,竭力放鬆口吻,頗有調侃之意。方岩卻笑不出來,定了定神,一邊扶他往裡走去,一邊答道:「我和元兒的武功,都是谷主在教,我們過得很好。只是大家……都想著你。」

一時扶舒望星在石榻坐定了,用本門心法將內力緩緩輸向舒望星,為他療傷。觸著後背嶙峋脊骨時,又是心頭一酸,實在懊惱之極,悔不該不問清情由,便出語相侵;又恨自己太過多心,居然懷疑起他的品行來。

良久,舒望星的唇邊有了一絲血色,方岩才將他扶了躺於榻上,用條薄衾蓋了。他的心裡雖還有許多疑惑,現在卻一個字也不敢問了。

舒望星歇息片刻,略覺舒暢,淡淡笑道:「以前常是我去照顧別人,現在,卻是我處處要人照顧了。四年多了,居然還是無法復原。」

「是小岩多心,害大哥傷勢複發了。」方岩垂了頭道,心下暗自想著,北極身受重傷,這麼多年來尚不能恢複,想來行動不便,處處都倚仗南宮踏雪貼身照顧,多半因此心下感激,方才娶了她。

舒望星搖了搖頭,蒼白的面龐依舊是沉靜微笑,緩緩道:「不是你多心,便是換了我自己,以前也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功力全無,以靈力來駕馭離恨天禦敵。我知你必以為我功力已復,卻為南宮踏雪做了負心之人。」

方岩才知舒望星先前對敵之前所施展有類似離恨天的功夫,竟是用靈力駕馭施展而出,點頭道:「原來離恨天竟可完全以靈力施出?是了,那弦冰說,大哥用的是離恨天和刑天怒兩種不同基礎的絕學。」

舒望星疲倦地闔了闔眼,道:「刑天怒,本是天心訣上記載的靈界術法。」

「刑天怒?天心訣?」方岩記起天心訣原便是秀樂長真天流傳而出。

舒望星緩緩道:「天心訣,本就是秀樂長真天的白石真人所創。白石真人仙去後,天心訣的原手抄本三冊,流落在外,後來落在武林至尊武帝手中。人皆道武帝年事已高,不堪兩大臂助齊齊背叛,方才退隱江湖。可我卻覺得,這位不可一世的帝君,多半參透天心訣,悟出江湖雖大,可處天地之間,不過滄海一粟,才覺半世霸業,也是虛空一夢,方才灰心隱退。」

方岩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辨析武帝退隱之事,大是訝異,問道為:「可大哥又怎麼知道,武帝退隱,與這天心訣有關?」

「因為父親當日在谷中時,我曾無意間在他的房中見過天心訣的抄本,是中冊;當時父親發現,隨即就收藏起來,還嘆息說,刀神那裡,多半也有一本。」舒望星抬起頭,苦笑道:「當時我並不懂父親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也不曾把這天心訣當過多少了不起的東西,只是覺得父親說這話的口氣有些怪。父親始終不曾練過天心訣的術法,也不曾教過我,時日久了,我都忘懷了這事。」

他的眸中,慢慢閃過寒意,聲調漸漸壓抑而低沉起來:「直到四年前,極樂殿突然攻入秀樂長真天。」

方岩心頭巨震,四年前?那不正是舒望星用了烈火渡劫,重傷不久後的事?當時,極樂殿就與秀樂長真天發生了衝突?而四年前,不管是圓月谷,還是刀神門,只怕都不知道,天下還有極樂殿這樣奇異的門派存在。

提到四年前,舒望星似想到甚麼痛楚之事,慢慢握緊了拳頭。也虧得他身體虛弱,手上無力,否則只怕指甲快將掌心戳得破了。「秀樂長真天,本是道家三十二洞天之一,聚集著天地靈氣,加之白石真人曾用無上法力布置下極強的善念結界,任何妄圖對秀樂長真天不利的妖仙人鬼,都不能踏入其中一步。故而雖有不懂武學術法的凡人偶然誤闖,有惡意者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而極樂殿,所修大半為鬼道,與其說是靈力,不如說是魔力更為妥當,本來絕無可能闖入洞天之中,但四年前,闖入洞天之人,卻用了白石真人所創的天心訣心法,結界識得故主靈氣,自然破開一角,竟將極樂殿之人放入。」

「那一戰,很慘。秀樂長真天中,自白石真人後,只有他唯一的嫡傳弟子,也就是壁畫上那位劍客,兼修劍法與靈術,懂得制敵術法。他的本領雖是高強,卻英年早逝;而其他眾人,大多隻具備了基本修道根基,卻不足以對敵傷人,故而面對極樂殿襲擊,幾乎全軍覆沒。而踏雪……」

踏雪遇到了什麼事,舒望星並沒有說下去,只黯然嘆一口氣,話鋒轉過,道:「便是從那時起,我悟出了天心訣,亦知道除了圓月谷和刀神門的兩冊,極樂殿手中,必有遺落在外的第三冊天心訣,方能闖入洞天之中。為此,大難過後,我竭盡所能,將洞天結界重新修整,確保僅會一冊天心訣的敵人也不能侵入。」

他說到此時,有些尷尬一笑,道:「我從小修習的,畢竟以武學內力為主,靈力雖是不弱,但要調動白石真人的結界,卻也大是吃力。這裡本來四季如春,遍地桃花,結果經我調整,防禦力雖提高了,卻開始長年積雪,只能生長梅花了。」

方岩原以為這梅花是結界中的幻影,亦一直奇怪為何丐幫老余說父親遇到的是桃源,自己見到的卻是梅域,再不料卻是這樣的緣故,也覺好笑,但此時卻萬萬笑不出來。遂點頭道:「所以今天大哥一見到極樂殿之人再度攻入結界,便料定他們一定又得了一冊天心訣。圓月谷防備森嚴,我們又不曾提過圓月谷有事,所以大哥便推斷出必是刀神的那冊被他們盜去了。」

舒望星笑了一笑,卻又咳了起來,咳聲低啞卻沉重,牽起腹部都在抽動,泛出絲絲的血腥味。方岩忙執住他手掌,將內力緩緩輸入。此時便也知道舒望星的手,為何一直冰冷著,卻是筋絡堵塞,血脈一直不通的緣故。

舒望星縮著手,嘆道:「小岩,不必浪費內力了。我的血肉之軀,早已破敗不堪,便是輸入再多的內力,也是無所憑依,支持得片刻,便散佚無蹤。虧得靈力依附於魂魄之中,並不依賴肉體,才能讓我有些自保之力。」

方岩才明白,舒望星如此病弱的軀體,為何能驅動離恨力和刑天怒那樣的力量。原來靈力的存在,並不以血肉之軀為根本。修真者修鍊的最終目的,便是將元神擺脫肉體的控制獨立存在於世間,以達到長存於世的願望。所謂修真之人坐化歸去,便是借了靈力蟬蛻血肉之軀以求元神永生。故而舒望星筋脈盡毀,卻能保有靈力,並漸漸提高。但舒望星的病痛,顯然對他困擾極大,所以方岩執意將內力多多輸了好一會兒,才笑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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