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刑天一怒離恨天

屍王已知其中必有古怪,但乍見那物如此兇猛,一時也怔住,尚未回過神來,但見那道白影如長了眼睛一般,徑衝過來,待要閃時,胸口憋悶得一陣頭暈眼花,分明此物徹底摧毀骷髏的同時,亦傷著了侍養者的元神。

於是,那突然而來的白影,突然地插入屍王心口,然後穿胸而過,轉一個方向,徑撲饕餮。

屍王不信地瞪著眼看住胸口的血窟窿,好久,才發出一聲慘叫。

慘叫未畢時,他的魂魄已離散。即使他終日與死屍魂魄為伴,可一個心臟被洞穿的身體,如何能繼續活下去?

終究,他也只是一具死屍,和幾縷飄泊世間的魂魄。卻不知,那些給他用來練制幻影骷髏的魂魄,得了自由後還肯不肯放他安然地去投胎轉世。

無夢再不想這白影究竟是何物,竟能有此威力,正是遲疑要不要驅動饕餮前去對敵之際,那道白影再度進攻,徑撲饕餮。一路之上,白光閃爍,無數道憤郁悲恨之氣凝就的細細灰線,正不斷往白影之上凝去,遠遠看去,倒似是一道白影正發散著許多灰色光芒一般。

那一直趾氣高昂的饕餮,此時卻發出了瑟縮的嗚咽,轉身便欲逃開。但那白影如影隨形,疾如閃電,氣勢如虹,嘩然劈向饕餮。不可一世的饕餮瞬間凝住身形,漸漸透明,然後如琉璃般碎裂,四散,化為虛無。悄無聲息化為虛無!

無夢幻獸被破,又見著屍王慘狀,無夢料那白影下一步對付的,一定是自己,立刻飛快踏前一步,閃向弦冰身後。

弦冰、青衣也已發現不對,弦冰的玉笛所指,由葉驚鷗轉成了那道白影,而青衣卻抓緊對付南宮踏雪,長袖揮處,就要將已無抵抗之力的南宮踏雪卷到手中,可就在長袖觸到南宮踏雪身體的那一瞬,南宮踏雪忽然不見了。

「瞬間挪移?」青衣終於斂了一貫懶洋洋的笑容,駭然道:「弦冰,此間主人的術法,著實不差。」

弦冰沒有回答,只因他根本不及回答,白玉笛出手,狠狠地將那道白影擋開,拍飛,卻在相觸之時覺出漫漫傷痛,撲面而來,迅捷深入肺腑,頓時一陣血氣翻湧,連五臟都似移了位,原本雪白的面色反而也震出一絲紅暈,熒熒眸子盯住了那道白影。

白影飄悠悠落到一株老梅之上,分明是個人形,卻只能模糊看到一團雪白光暈,看不真面貌,分明有形無質,並非血肉之軀。

南宮踏雪立於那白影之旁,淚水已泉涌而出,深情凝注之時,眸光流轉不定,似欣喜,又似擔憂。

「你是,此間洞天主人的元神?」青衣有一絲遲疑,終於還是詫然問出口去。

方岩正竭力辨識這團白影依稀的熟悉氣息,忽一眼看到白影手中持著的寶劍,頓時心如擂鼓,失聲喊道:「大哥!」

那寶劍白玉鑄就,通體澄澈,溫潤嫵媚,正是北極的成名兵器:雪玉!

弦冰的眸光驀地一跳,一向平靜若斯的雪白面龐微微抽搐一下,凝神盯住白影。

白影輕舒寬袖,雪玉劍緩緩在空中畫了一個優雅的弧度,凝滯於劍刃周圍的灰色光芒漸漸跳動,閃爍,然後迅速爆裂,有形無質的灰芒發散開來,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霎那間瀰漫成一片灰濛,如一團黑霧,輕飄飄甩出。

如離恨天一般憤郁沉痛之氣,立即鋪天涌地,無所不在地侵蝕向眾人。而青衣、弦冰、無夢似在瞬間被某種自上而下的壓力迫得似被人扼住了脖子,透不過氣來,眼睜睜看著那道陰影如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傾涌而來,只能運起全部的靈力,硬生生抵禦那團黑霧。

這種分明屬於靈界範疇的術法,有著與離恨天相同的氣質,可絕對不是離恨天!

離恨天借的是天地之靈力,只能一時借用,絕不能似這般將靈力收凝於劍上,運用自如。何況當初在振遠鏢局時,北極以離恨天對付天地三絕,也曾說過這等絕世武功,一旦用出,後果他也不能控制。

這不是離恨天,那麼這是什麼?

這時只聞巨響轟然而起,無數老梅倒拔而起,萬朵梅花糾纏於無邊雪塵之中,隨風旋舞,發出近乎凄厲的呼嘯。大地在頃刻間震動,激得人站立不穩,受傷的雲英和葉驚鷗更是滾到雪塵之中,只覺天旋地轉,連空中的色彩也在瞬息間變幻,慘白,黑暗,甚至如虹的七彩,走馬燈般轉動著,亦分不出是真是幻,迷濛得竟如在夢中一般。

恍惚中,有人慘叫,有人悶哼,一黑一白兩道人影在蕪雜的幻象中騰躍而起,帶了腥味的紅光飄散開來,經久不散。

兩道人影甫才離去,幻像驀地消失,一時雲破天開,天地沉凝,安靜得只聽得到落梅緩緩落地,發出極輕微的撲撲之聲。

遠遠,隱有弦冰的聲音悠悠傳來:「離恨天,刑天怒,兩種基礎完全不同的絕學,居然也能統一起來。謝飛蝶喜歡的人,果然名不虛傳!」

除了旋轉的落花如雨,空中亦有血雨蒙蒙,逃走的分明是青衣和弦冰,而無夢和尚卻不見了,難不成竟硬生生給摧毀成血雨紛飛了?

方岩扭頭去看那團被青衣猜測為此間主人元神的白影,卻見南宮踏雪也正擔憂地凝望著,而那團白影,卻慢慢垂下劍,彎下了腰,似疲倦地抬不動身子;然後在眾目睽睽下,竟嗖地消失不見。

「望星!」南宮踏雪失聲驚呼,不顧自己傷痛,已飛躍起來,腳點梅枝,借力凌空而起,竟馭起十二成的功力,直奔朧月窟。

方岩心頭一緊,忙收了劍,緊隨南宮踏雪飛奔而去。

雲英正要跟去,只覺手下一沉,混戰之中一直與她相依相扶的葉驚鷗,見敵人終於離去,心神一松,劍已垂地,人也軟倒下去。

雲英忙跪坐下來,緊扶住他,問道:「葉公子,快坐下來,我來給你裹傷。」

葉驚鷗的眉宇間依舊蘊著一貫的優雅,慢慢在唇邊抿出一絲笑意,道:「我沒事,你快去瞧瞧,北極和小嫣那裡怎麼樣了。」

雲英搖了搖頭,並不答話,只一把將葉驚鷗外衣扯開,露出兀自流著黑血的創傷,俯下頭來,去吸吮那黑血。

黑炎之火不僅是一種火,亦是一種毒,因此葉驚鷗創傷雖小,行動卻已嚴重受了影響,對敵之時連連吃虧。

葉驚鷗垂下黑眸,沉默地注視雲英專心吮毒的俊秀面龐,一絲絲的痛楚,慢慢在心口蔓延開來。

那痛楚,卻不是來自正流血的傷口。

也許有些精神上的創傷,遠比肉體上的疼痛更折磨人。

比如,葉驚鷗心頭的小嫣,雲英心頭的方岩,俱是一觸就痛的那根刺,偏偏誰也捨不得去拔掉。

方岩久居圓月谷,雖非專修靈術,卻也多少有此了解。知道元神出竅對敵,本是件可怕的事,不論肉身和元神哪一部分受損,都會對施法者產生嚴重影響。卻不知北極明明人在洞天之中,為何冒險驅動自己的元神對敵,而不以真身露面?

到了如此地步,原本的猜測顯然已成事實:秀樂長真天的主人,正是北極公子舒望星。

可是,北極,究竟出了什麼事,又怎會成了一方靈界聖地的主人?

他緊隨著南宮踏雪一路飛奔,但眼角餘光閃處,已見洞天之中無所不在四季常開的梅花,均在淡淡陽光下瑟縮,透明纖薄一如蟬翼,稍一震動,便紛飛如雨,而地面之上的積雪亦在緩緩化開,這逆轉天氣的秀樂長真天,似被破開術法,開始恢複外界的暮春溫暖天氣了。

這說明了什麼?此間主人的靈力,已經不足以維持洞天的獨特結界了?

北極大哥!

方岩心焦如灼,緊緊隨了南宮踏雪,毫不猶豫閃身進了朧月窟。

南宮踏雪顯然比他還心亂,根本顧不得阻攔於他。

初入窟中,還覺有些陰暗,但愈加深入,愈加明亮,細看處,竟是窟洞四周的雪白岩石,自然散著淡白的光芒。

這些怪異莫名的發光岩石形成的石壁上,甚至刻了許多的圖案,有山有水,有男有女,甚至有著高大的熔爐和寶劍。方岩一瞥之下,便覺心頭大震,彷彿那些人物,稔熟得如同多年的故友,而那些山水,亦似夢裡曾見過的一般,親切異常。只是此時一心只記掛著窟中之人,不及細想,只顧向前衝去。

前方的空間豁然開朗,形制如一間大廳,四周如白玉一樣的岩石很是平整,居然還刻了無數形狀怪異的花紋線條,散出的光澤如明月般純白柔和,將窟中的石榻石桌石椅石案映得通亮,連案上石鎮紙雕琢的麒麟圖案都纖毫畢現,栩栩如生。

這些石榻石桌石椅石案,俱是蒼白近青的顏色,陳設很是簡樸,石榻之前,垂了整幅的鮫綃幃幕,亦雪白的,直委至地面,隨了洞中的輕風微微擺動,居然顯得有幾分凄涼。

這雪洞般乾淨清潔的朧月窟,亦安靜得隔絕於人世。

南宮踏雪頓在石桌旁,輕輕地喚著:「望星,你在哪裡?」

沒有回答。但低低的幃幕後,卻傳來輕微的喘息,夾雜了一兩聲低低的咳嗽,從空氣里瀰漫出淡淡的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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