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心未靜

清心院是個極清幽整潔之處,圓形的拱門之內,草木蔥蘢似煙,翠竹亭亭如玉,雖是春天,也不見鮮艷的牡丹或芍藥,只有婉約如玉的潔白瓊花,和著素白麥香的清逸,幽幽映著那十餘間糊了茜紗窗的房屋。

其中有客房六間,天水宮已然佔了兩間,刀神門弟子引了方岩一行人入了院,笑道:「方公子先在這裡選兩間屋子住下,我已吩咐下人們再為幾位加兩張床,被褥也會有全新的很快拿過來。」

小晴飛快竄入幾個空房中轉了一圈,拍手笑道:「我們就要東面那兩間!開窗就對著半山的風景,好得很哩!」

話猶未落,便聽得有女子柔聲道:「風門主,東首那間看來不錯,晨間一推窗便可見陽光美景。」

有一男子笑道:「秋姑娘既是喜歡,就住了那間何妨!」

幾人抬頭望去,只見秋晚袖、葉出塵傍了一青衣男子,緩緩步了進來。秋晚袖依舊風姿綽約,舉止舒緩,一顰一笑,媚人之極。那青衣男子全神貫注在秋晚袖身上,似未注意到已有客人先行到了清心院。

領路的那名弟子搶上前去拜見門主,方岩已知那人必是刀神的大弟子,刀神門的大門主風沉鍾了,見他已有四十餘歲年紀,氣度沉穩,氣勢逼人,但看著秋晚袖的眼神極是灼|熱,未免太放肆了一些。

風沉鍾聽說有圓月谷弟子已先行來了,微笑前來相見,見方岩年紀甚輕,所跟之人不是女子,便是毛頭小子,不免倨傲;林如龍、田笑風原是成名人物,可在刀神弟子眼裡看來,卻又不值一提了,只怕還是看在圓月谷面子上,才勉強見了禮,又在雲英面上停留片刻,便又轉頭目光灼灼看向秋晚袖。

方岩原料刀神門之主畢竟是刀神弟子,柳清塵和花如雪雖有些小家子氣,為首的大門主應該是個如月神般才識出眾之人,此時一見,不覺大為失望。月神心下瞧不大上刀神門,果然自有其道理。

小晴「哼」了一聲,道:「岩哥哥,我們住哪間房?」

方岩淡然道:「等冰雪城的俠士們選好他們住的兩間,我們就住剩下的兩間吧。」

小晴咕噥道:「可明明是我先看中那東面那房間的。」

秋晚袖微笑道:「不然咱們再擲骰子比大小,誰贏了誰住東面的房間,可好?」

小晴道:「專靠武學作弊來比大小,我可不願,我年紀輕,沒走過江湖,哪抵得上你年紀老大,閱歷經驗陰謀詭計大大豐富?還不如索性比比武學哩。」

秋晚袖面色微變。她已二十六歲,年紀確實已經不小,只因保養得好,看來才與二十齣頭的少女一般模樣。何況小晴直指她擅用陰謀,更讓她不痛快。

方岩低喝道:「小晴,別亂說話。」

小晴撅嘴不語。

葉出塵卻道:「久聞妙劍方岩劍法極好,那日客棧匆匆一會,未能有機會請教,大下倒正是遺憾哩。如能有機會和圓月谷的弟子切磋切磋,倒可成全平生心愿。」

方岩仰頭望了望天空,道:「天不早了,如果姑娘不想先行挑選房間,我們就先找房間住進去了。」

風沉鍾笑道:「其實切磋一下也沒什麼,方公子,你既得北極真傳,想來不會介意吧。」

方岩微笑道:「谷主有命,令我前來為刀神祝壽,並沒有讓我意氣用事,爭強鬥勝。」

秋晚袖媚笑道:「原來方公子是怕了。」

這時只聞另一人朗聲道:「我還沒聽過圓月谷的一宮之主會怕甚麼約斗哩。換你家城主,發個約斗函來,方公子自然會應戰。至於你們么,方公子只怕是懶得出手嘍。」

一個白衣的俊美青年,帶了兩名劍客,瀟瀟洒灑走了過來,邊走邊還伸著懶腰道:「跟燕三下了半天棋,還真的挺累人。」

風沉鍾迎過去,笑道:「雙少主,棋下得盡興了?」這青年卻是天水宮的少主、雙明鐺的胞兄,雙明鏡。冰雪城和圓月谷都只派了自己弟子前來,天水宮派來的卻是一派未來之主,又聲名遠播,身份不同,風沉鍾自是加以結交,殷勤款待了。

雙明鏡笑道:「我聽說天樞宮主來了,急著來見見。」

風沉鍾疑惑道:「天樞宮主?」

圓月谷行事素來神秘,近年來五宮之說江湖人已略有耳聞,卻知焉不詳,更不知方岩已是天樞宮之主。天水宮卻素與圓月谷親厚,不時有人來往交際,圓月谷中事,天水宮自是知曉。雙明鏡與月神、北極俱是交誼不淺,此時遠遠聽得冰雪城之人語帶譏諷,自是不肯袖手不理,故而來點方岩身份,好讓冰雪城、刀神門不敢輕瞧於他。

雲英微笑道:「想來風門主不清楚罷,也難怪,前些年穀中連有事端,北極宮主和廣寒宮主都出了點事,月神座下的最倚重的五宮,只剩了天樞宮主和勾陳宮主尚在谷中,人才有些凋零,自是不被人放在眼裡。」

幾人臉色變了變,大致猜到方岩在圓月谷地位必是不低,決非普通弟子可比,雙明鏡方會出言相警。

風沉鍾強笑道:「圓月谷如日中天,高手如雲,月神谷主更是天縱之資,哪有人才凋零之說?」

方岩淡淡道:「在下入師門較晚,不能為師門爭光,倒叫風門主見笑了。」

風沉鍾笑道:「方公子哪裡來的這話!」

方岩淡笑一聲,遂去與雙明鏡相見。雙明鏡道:「我早想見見你了。聽說,月神大哥對你很看重啊。」

方岩嘆道:「在下素來愚鈍,是師父和谷主錯愛了。」

雙明鏡道:「走,先到我房裡說說話去。」

他只向葉出塵、秋晚袖點了點頭,算是招呼過了,便拽起方岩,直奔向自己房間。

方岩一離開,葉出塵沒了對手,自是動不起手來了。

小晴扮個鬼臉,道:「我也和他們說話去,你們愛住哪裡住哪裡去。」

秋晚袖冷笑道:「我自然要住東首那兩間房。」

雲英道:「那麼,姨父,田伯伯,我們住另兩間吧,那裡正對著那樹開得最好的瓊花,白玉盤似的,養眼得很。」

其餘人自也無甚異議,遂一齊住了進去。

秋晚袖皺眉道:「圓月谷的人,果然狂得很。」

風沉鍾饒有趣味看著她:「聽說秋姑娘在客棧里和圓月谷的那位美人兒斗過氣了。我勸姑娘別放心上,那名女子雖是不錯,可論起美貌聰慧,只怕遠遠不如姑娘呢。」

秋晚袖怔了怔,道:「哦,跟我斗的那名女子,可不是年長的那個。」

風沉鍾微一沉吟,失聲道:「啊,那個要住東屋的假小子是女孩!」

秋晚袖哼了一聲道:「聽說你們接圓月谷的馬和弟子都死了,圓月谷中人卻個個好好的,小美人還硬扮做假小子,不知道其中發生過什麼曲折呢。」

風沉鍾奇道:「哦,那,是得查一查。」

這廂方岩與雙明鏡初次相見,彼此見對方俱是卓逸不群之人,又是師門世交,久相聞名,早已一見如故。方岩話不多,雙明鏡卻甚是健談,相處極是款洽。

方岩至今記得當日丐幫分舵雙明鐺相救,又相依相隨同患共難的日子,忍不住問起雙明鐺的狀況。在圓月谷時,便聽得雙明鐺離開天水宮隱居他處的事,這次見到她兄長,自是要細細追問。

雙明鏡沉默片刻,苦笑道:「她么,其實不是隱居,是出家了。」

「出家?為什麼?」方岩一驚,失口追問。

雙明鏡懶洋洋道:「你說為什麼?鐺兒喜歡你師父,不是一年兩年了。偏她至今還痴心不悔。——只怕北極便是真的在十年前死了,她也不會嫁人。早知道,當年就不該讓他們相見。」他說的雖是閑閑的,眼底卻已跳動出痛苦來。天水宮的雙家,素來人丁單薄,他們這一輩,更只他們兄妹二人,偏妹妹鬱郁半生,一思及此,他如何快樂得起來?

方岩想著那明媚溫柔的雙明鐺,又想起謝飛蝶,想起南宮踏雪,心中也不禁苦笑。北極這一生,註定是負了這三個女子了。即便是得到了他的心的謝飛蝶,最終也逃不過與他分離的命運。師娘,你說過要天上地下尋找師父,那麼,天上,地下,你可曾找到師父的英魂?如果月神猜得沒錯,北極師父未死,那麼,你又到哪裡找他?

天上人間,永不相棄!

可如果他在天上,人間如何能找到?

如果他在人間,天上地下,又如何能察覺?

何況,如果他好端端的,為何這麼多年,一去杳無音訊,不顧妻,不顧兒,不顧生死相守的誓約和摯情?

方岩眼前又閃過最後一眼見到的北極。

雪衣含金。

劍芒似電。

黑眸如星。

鮮血若花。

可那俊逸的面容,始終溫柔,溫柔而冷靜,冷靜得捉不住那深蘊的疼痛和不舍。

方岩長嘆。

雙明鏡亦長嘆。

舒望星,謝飛蝶,雙明鐺,南宮踏雪,俱是天下一流的人物,偏生沒有一位得到幸福。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