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暗算

林如龍、田笑風慣走江湖,反應極快,立刻縱下馬來;小晴正在奇異自己上山做什麼,聽得師兄吩咐得甚急,也跳了下來。

只有雲英、梁小飛未曾反應過來,還在騎馬向前衝去。忽覺身上一緊,一條黑綾已然縛住自己身影,把自己拖後老遠。

雲英、梁小飛迷迷糊糊站定,只聽得方岩喝道:「小心!有人暗算!集中精神,毋為外物所擾!」

雲英二人才清醒過來,定睛細看,不由一身冷汗,原來自己已立於山頂積雪之上,而身前半尺之處,便是如刀削般的峭壁,峭壁之下,則是深不見底的山谷!方才自己二人顯然已在地獄門口轉了一圈了,硬給方岩以一根綾羅拉回了小命。

田笑風駭然道:「方才,方才我們中了什麼迷術?這般厲害?」

林如龍道:「有些像傳說中的勾魂術。可勾魂術沒聽過江湖上誰會用啊!而且它好象對小晴姑娘沒有太大用處。」

小晴正目瞪口呆地從懸崖上向下看著,拍著胸脯道:「看來以後不能盡信別人。我看你們都往上沖,以為你們認識路哩。瞧瞧,差點沒跟了你們衝下去。只可惜了那麼些好馬……咦,還有那個刀神門的年輕弟子呢?岩哥哥,你見沒見?」

方岩沉聲道:「我只有兩隻手。」他只有兩隻手,一手救了一人,卻救不了那位刀神門的弟子了。

小晴遲疑道:「你們剛才,是不是給鬼迷了?比賽誰跳崖遠,死得快么?那個什麼勾魂術,又是什麼玩意兒?」

方岩苦笑道:「我們沒給鬼迷,只不過……」他忽然回頭問田笑風、雲英等道:「你們方才,是什麼感覺?」

田笑風嘆道:「沒什麼特別的,就覺得特別傷懷。彷彿所有亡去的故友,都浮現在眼前一般。」

林如龍眼神依舊遊離,道:「我好像看到鳳兒和她娘了……」

雲英道:「剛才,我也見到了,還有我爹娘呢。」

梁小飛卻抹起了眼淚。

小晴奇道:「你給風沙吹迷眼啦?」

梁小飛強笑道:「是啊。哦,我剛才想到我八歲時,娘給一張破席捲了,拉到了城外亂葬崗。」

方岩也料他自幼隨了齊若飛飄泊,必是身世坎坷,聽他那般說,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又問小晴:「你呢?你有沒有聽到笛音,想到什麼傷心事?」

小晴道:「哦,那個笛音,我聽到了啊。不知怎的就想起早上那個客棧的掌柜了。那麼樣不見了人影,等我回去時需得找他,要些分紅來。總覺得可能要不到了,很是難過。後來想著我是圓月谷的二小姐呀,和他計較這點小銀子,實在掉份,就不再去想了。誰知回頭看你們,卻一個個獃頭獃腦樣子。」

幾人一交流,各自心中都已明白,那縷琴聲,最大的效用就是可勾起人的傷心事,讓人溺於其中,不能自拔,連面臨生死關頭都無法覺察。眾人都有畢生引以為憾的傷心事,本為探索笛音來處,細細分辨,卻反被笛聲所使。幸虧有個小晴,自幼便是泡在蜜水裡長大的,生性大大咧咧,不知憂傷為何物:北極出谷時她年紀尚幼,並無小嫣對叔叔的那等深厚感情,小嫣沒回谷,她聽了父母的話,也只當姐姐一時賭氣而已,並不放在心上。細論她的憾事,居然是沒收著掌柜的紅利錢!

梁小飛愁道:「馬兒一個也沒了,連刀神門弟子都死了,這可怎麼好?」

田笑風道道:「這些倒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事是誰設的局?誰要暗算我們?」

方岩救回梁小飛和雲英後那笛聲便消失了,幾人立於山頂之上,四處張望,只有白雪皚皚,覆滿了山頭,方圓數里內,除了幾人來時的馬蹄,連半點腳印都看不見,更別說敵人的蹤跡了。

田笑風道:「看來,這至少是個踏雪無痕的角色了。」

「踏雪無痕?」小晴皺了皺眉。她的輕功算是強項了,可說到踏雪無痕,只怕也做不到。她回頭問方岩道:「岩哥哥,你能做到么?」

方岩皺眉道:「踏雪無痕,原倒不難。可一邊運功吹笛傷人無形,一邊還能不留下腳印,只怕連我們谷里的尊者都不能做到啊。」

雲英寒聲道:「那麼,這個對手,豈不是太不可思議了?」

林如龍道:「未必。假如他不是在山頂吹的笛呢?」

方岩皺眉,細往眾人險些掉落的峭壁上看,卻只見雪白積雪,映著烏青石壁,看來連草都生長不了,飛鳥尚難以落腳,更別提人了。

田笑風等也仔細查看,居然也看不出一點蛛絲馬跡來。

方岩道:「且不管他。既是對方要暗算我們,我們打起十二分精神來應付便了。只是小飛小晴,從現在起,你們不可再離開我們身畔半步了。」

說著,當先向山下走去,邊走邊道:「可惜這樣衝上山頂,得白白多走四五里路了。沒了馬,咱們運輕功趕過去罷。」

小晴縮了縮脖子,道:「你們等我一會兒,我去換男裝吧。」

梁小飛奇道:「你不是還備著那套新衣服,等著上山後穿嗎?」

小晴道:「我才不傻哩。正有人暗算我們,我又打扮得那麼漂亮,豈不成了活靶子?」

方岩心中暗算嘆息。小晴和小嫣的容貌相似,性情卻相差得極遠。小晴聰明無邪,活潑可愛,看來雖是嬌痴,卻知趨吉避凶,鋒芒內斂,危急之時絕不任性。小嫣精明穎悟,自有城府,性情也有幾分剛烈驕傲,磨礪幾年,便是個天生的領導者了。如果是小嫣遇到了此等情形,只怕所想第一件事,就是查出真相,設法先發制人了。

眾人等著小晴換好男裝,即刻運起輕功出發,前往刀神門。

但一路之上,幾人心中都不斷轉著念頭:到底是什麼人,這般神通廣大,居然能以一曲笛音,險些瞬間葬送了這許多高手?

他們剛走,那雪白的山頂上,飄然出現一條黑影,肩背挺直,長裙曳地,綾羅飄飄,滿頭青絲隨風飛揚,映著她驕傲不羈的面容更是瀟洒俊美,只是那瀟洒之中,有著了一絲無奈的滄桑和疲倦。

上窮碧落下黃泉,幾處茫茫皆不見。

紅塵紫陌,可還記得那曾經的快樂和誓言?

天涯芳草,卻分明見我們執手相對的笑顏。

我在辛苦,且永不言棄。

可我的夫君,江湖傳說,我們已成傳說。

我們真的只是傳說么?

傳說就是分離么?甚至不知道你魂歸何處?

你叫我的人,我的心,從此向何處依畔?

那美麗的女子輕輕嘆息。

她已不再年輕,她的嘆息,如風一樣飄到山頭。

讓山在顫抖,雪在顫抖,因不忍而顫抖,似一個少女孤獨地迷失在偌大的樹林之中,埋頭膝下,失聲垂泣。

然後那潔白的雪在顫抖中裂開。

雪白的衣衫,雪白的面容,雪白的頭髮,連眸中反射著冷冷的雪白光澤。

一個雪白得看不出年齡和容貌的男人,持著管雪白的玉笛,靜靜坐在雪中,看著那黑衣的美麗女子。

黑衣女子悠悠道:「你在做一件讓我不高興的事。」

雪白的男人淡淡道:「你並不喜歡圓月谷的人。」

黑衣女子道:「可是,你不能傷害那個孩子。他是他唯一的弟子。」

雪白的男人仍是淡淡的:「你可以把他帶到地獄,讓他一直伴著你。」

他忽然抬頭,笑了一笑,嘴唇漾起一抹淡紅,才讓人感覺到一絲人氣。他道:「其實他已經不是孩子了。在他這個年齡,你們早就在一起,還有了屬於你們的孩子。」

黑衣女子冷笑道:「可他的心底,還有著純真,所以,他還是我們當年的那個小岩。」

雪白的男人沉默良久,才道:「其實,你對他愛惜有加,只為他和元兒,已經是北極留給你的最後的親人了。」

黑衣女子狂笑道:「我知道你想什麼。你又想刺|激我,千方百計告訴我北極已經死了。我告訴你,我不會相信。我的北極,我的星,不會死。——便是死了,他的靈魂也必得回到我的身邊。」

她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眉宇之間撒落的仍是不羈不屑。

而雪白的男人只是持著自己冷冷的笛子,看著她,雪白的眸光漸漸閃動一絲感情。

那感情,竟然,是憐憫。

然後,是一聲無奈的悲嘆。

黑衣女子忽然憤怒。一種苦苦掩飾的心事,一旦被曝於烈日之下的羞恨。

她仰起頭,握緊了腰間的刀。刀柄鑲的珠寶,已經褪了顏色,但檀木的刀柄卻被汗水漬出了金屬一樣的光澤。

「弦冰,你聽著,如果你再敢對這孩子下手,我不會對你客氣。」

雪白的男人嘆道:「你會保護他,就像保護你的北極。」

黑衣女子臉色煞白,眼中射出了凌利的光華,痛,怒,恨,傷,諸般情感交替,天地之間,彷彿都變作了這叫作弦冰的男人一般的雪白之色。

弦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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