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修羅陣

次日清晨,眾人下得樓來,賭局早就散了,昨日那做莊的少年和小齊等也都不見,料想勞碌了一夜,也該睡覺去了。店小二懶懶地收拾著桌椅,直到見到小嫣等人出來,才打起了精神,陪笑前來招呼。

她到之時,方岩已經在桌前坐定了,面色雖是蒼白,目光卻清明許多,看來已經退燒了。二人相見之際,方岩低下了頭,略覺尷尬,小嫣卻落落大方,不見絲毫異樣。見舒望星猶未出來,正要叫人去請,忽聽得身畔侍女低低地驚呼一聲,倒似十分驚喜一般。

她一回頭,只見舒望星穿了一身新衣,披了件雪白的貂裘,已經來到桌前。不但穿著新衣,連神情都似溫和許多,眸光清亮,絲毫不見原先的微醺之意,更顯得氣度沉靜清逸,溫文爾雅。

小嫣笑道:「叔叔早啊,秋姨給叔叔備的衣衫,真是合身呢。」

秋姨詫道:「這,這衣衫,不是我們準備的。」

小嫣怔了怔,舒望星卻恍如未聞,斯斯文文吃著早餐。

小嫣眼中閃過怒意,道:「是她,是不是?昨晚她來過這裡了是不是?」

舒望星微微笑了一下,道:「不可以么?」

小嫣一摔筷子,道:「我飽了,在車上等你們,快些就來!」

片刻之後,舒望星、方岩等也已坐到車上了,小嫣別過臉去,跳上自己的紫騮馬,道:「我們得快些趕路,如果那,那女人都能趕上我們,天正教自然也能趕上!給他們截住可便糟了!」

方岩與前日一般,不敢做到椅上,正欲在地板上坐下,忽然一隻手伸向自己,將自己拉到了身畔坐下。

方岩抬頭望向他。

只聽得舒望星嘆道:「我原以為你病了,小嫣必會舍了你趕路,不至讓你卷到我們圓月谷的是是非非之中,想不到這丫頭居然會為你冒險住下來。早知如此,當日我便該及時為你診治才是。」

方岩的眼睛濕潤了。

他原以為,大哥心裡,多少是恨他的,所以才眼看他精神越來越不濟,卻絲毫不加理會。

而小嫣呢,無數的美麗謊言背後,究竟有多少真心,多少真情?

舒望星將手搭在方岩脈上,聽了片刻道:「脈象倒是穩了,外傷大概用了我們圓月谷的葯吧,只要再休息兩天便沒事了,可內傷還未復原。不如我教你凝月神功吧,小蝶昨晚送了好些我的東西來,裡面頗有幾樣固元補氣的葯,二者相輔,好得會更快。」

方岩遲疑了一下,道:「凝月神功,不是圓月谷的不傳之秘么?」

舒望星微笑道:「你前日不是已自承是圓月谷的人了么?莫不是認為我做不了你師父?」

方岩忙道:「我素來只怕會丟大哥的臉。」

舒望星嘆道:「其實怪我一直沒好好教過你武功,不然以你的資質,今日的成就,應該不會在小嫣之下。」

方岩低下頭道:「大哥數次救我,又費心傳我武功,我卻……卻懷了私心,暴露了大哥的行蹤。」他這次生病,固是因為受傷太重,可更多卻為被小嫣所騙,害了舒望星。

舒望星心下也明白,苦笑道:「豈能怪你呢?連我自己都上了這丫頭的當。只不過……」他沉吟道:「小嫣如此任性,只怕早晚會出事。你既已決定入圓月谷,我便好好教你圓月谷的武學,以後才能制住她,保護她。」

方岩茫然道:「制住她?保護她?」

舒望星笑了笑,道:「如果我們到了圓月谷,你便告訴別人,你是我的弟子吧。沒人時,你還只管叫我大哥。」

方岩猛地會過意來,舒望星何等人物,自己與小嫣攜手並戰天正教,對她捨命相護,他怎會看不出些眉目來?小嫣為他不惜冒險在路上耽擱,顯然也非無情。但以方岩鏢師身份,圓月谷的大小姐實在是高攀不起;可如果是舒望星的弟子,作為北極的弟子,即便是圓月谷之中,身份也必是相當尊貴的。讓方岩沒人時才叫他大哥,顯然也是為輩份考慮。如果叫舒望星大哥,小嫣豈不也得叫他叔叔?

想到這裡,方岩不由紅了臉,道:「大哥,你不恨小嫣么?」

舒望星閉上了眼睛,嘆息道:「怎能不恨?如果谷主不肯讓我和小蝶在一起,我真的……可小嫣,是我看著長大的,整個谷里,就跟我最親。」

方岩忍不住問道:「圓月谷的人,難道就只小嫣和大哥最親么?」他的父親劍尊尚在人間,谷主月神則是舒望星的親哥哥,但舒望星心裡最親的人,卻是當年不解人事的小小女孩。

舒望星疲倦一笑,道:「你知不知道,一顆童心,有多麼寶貴?可惜,現在,她也學會用計了,我們一定要學這些么?」

方岩不敢再問了,圓月谷,這個能出劍尊、月神、北極、小嫣這類絕世人物的地方,對他而言,還是如謎般神秘。

而他,是否也屬於那裡了呢?

舒望星已經開始傳授他凝月神功了。

一行人一路疾奔,到得傍晚時,前面出現了個大林子。小嫣遲疑了一下。

秋姨皺眉道:「宮主,好似有些肅殺之氣。」

落葉滿地,寒風瑟瑟,天氣又極陰沉,本就有些肅殺之意,可這林中,另有一股詭異之氣隱隱透出,那是……奇門八卦的卦象?

小嫣蛾眉一挑,冷冷道:「入林!我不信,這個破四象迷魂陣我會破不了!」。

方岩已經將凝月神功運行數周天,只覺出了一身大汗,身子卻輕快了許多。醒來時正好聽到小嫣的話,疑惑道:「四象迷魂陣?」

車廂中已點了兩盞燈,舒望星正展著一卷畫軸,出神看著。聽得方岩話語,淡然道:「如果是四象迷魂陣,一定難不倒小嫣。她十歲的時候,教過我陣法的那個老師便開始教她周易了。不過她雖聰穎異常,卻不肯用功,不知她後來學得怎樣?」

方岩皺眉道:「這些奇門八卦之術,我卻從未學過,不過出道以來,也不曾遇到過。」

舒望星不答,依舊看著手中的畫卷。

方岩好奇地湊過去看時,卻是一個女子領著個幼兒在草地上玩耍的畫像。那女子眉目妍麗,瀟洒不羈,十分傳神,一眼便能看出是謝飛蝶了,便笑道:「原來是大嫂,那個孩子一定是大哥的兒子吧!」

舒望星微笑道:「是哦,今年春天時候,小蝶叫我替他們母子畫的。昨晚小蝶來見我,送來許多我的東西,還有這畫像,生怕我會忘了他們,其實她還是多心,我怎會捨得丟開他們?」

方岩細細看著道:「沒想到大哥畫畫也這般出色!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大哥不會的事?咦,這小孩兒,這小孩兒我好象在哪見過。」他想了片刻,見舒望星看著他,笑得有幾分奇異,不覺「啊」了一聲,道:「元兒!」

那如意居里粉雕玉琢般險些被司馬風儀抓走的娃兒,不正是畫上的幼兒?

那麼……方岩看著出塵飄逸的舒望星,實在沒法將他和如意居里那個庸俗平凡的王掌柜聯繫起來,還有那老闆娘,難道也是謝飛蝶么?

可為什麼不可以呢?謝飛蝶當年行走江湖,另一樁看家本領便是易容術。不知幾許武功甚至比她更高的知名人物,神不知鬼不覺中了她的暗算,只因他們永遠不知道,身邊的哪個人可能是羅剎魔女謝飛蝶!

有眼不識金鑲玉,對面相逢不相識!

司馬風儀更是有眼不識泰山,竟想抓走北極與羅剎魔女的愛子,給一刀兩斷開膛破肚正是意料中事了。

舒望星目注畫像,目光中的疼愛憐惜絲毫不加掩飾,道:「是哦,我的元兒,舒景元。」

方岩心中感慨萬千,道:「大哥,您情願不做北極宮主,不做江湖上人人尊敬的劍客,只去做一個小小酒樓的老闆么?」

舒望星淡然道:「虛名權勢,絕世武功,到底要來何用?我也不是要做什麼老闆,哪怕是個庄稼人也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也極好么?只要能守著我所愛的人,守著我們的孩子,過上一生一世,便死而無憾了。可為什麼,這個要求,對我來說總是太遙不可及?」

方岩無語。如此出眾的人物,心愿竟這等渺小?為何這等渺小的心愿,竟也不能實現?

舒望星顯然也是鬱悶,又抓起了几上的酒壺,忽又放下,嘆了口氣,道:「小蝶說,昨天中午她便已到了,看到我在喝酒,又很憔悴,很是難過。我答應她,絕不再喝酒了。」他振足精神,換上新衣,不再飲酒,顯然是不想妻子看見自己落拓模樣了。

他低了頭,彷彿在自語道:「她已有身孕,又帶了元兒,一路之上追趕我們,不知怎樣艱難,我真是不放心。」

方岩問道:「大哥,你可曾想過,你回去後,月神谷主會怎生待你?經過了五年,孩子都有了,不致於還不同意你們在一起了吧!」

舒望星苦笑道:「也許會同意吧。可如果我活著回到圓月谷,一條欺騙大罪必定坐實,不知會怎的重重罰我哩。」

方岩搖頭道:「只怕不一定,我聽小嫣講,谷主聽說你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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