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秋水伊人

「叔叔在哪裡?告訴我叔叔在哪裡呀?」

小嫣伏在方岩懷裡,緊緊抱住方岩追問著,指尖直掐入方岩肉中。

方岩只覺心都給揉得碎了,顫聲道:「小嫣,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呀。」

小嫣道:「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會他的流雲劍法,又會他後來從離恨天劍意中悟出的天淚劍法,你怎麼會不知道?我很想我的叔叔,我真的很想我叔叔呀!」

方岩緊摟著她,一言不發。

小嫣身子原不曾恢複,哭著哭著,忽然鬆開了手,頭也垂了下去,沒了聲息。

方岩大驚,忙扶住她看時,原來又已暈了過去。

方岩輕輕放平她,蓋上被子,喉間有些哽咽,竟覺有些恨他的大哥舒望星。

只為一個女子,一個真正的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居然舍了家,舍了對他寄予厚望的兄長,舍了對他敬愛有加的侄女,私奔而去,絲毫不考慮家人的痛苦。

北極,舒大哥,借死遁身,你真的做得對嗎?五年來,你沒有一絲後悔嗎?

吃罷午飯,眾人便收拾行李,動身前往振遠鏢局。

自從聽說振遠鏢局可能有大援之後,群雄振奮不少,言談之間,又多了些原先的豪情壯志。

還滯留在南宮府的藝高膽大些的青年人也有好些隨了他們一併過去。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南宮踏雪。

——素來低調的南宮踏雪見父親已無大礙,不顧眾人反對,也提劍躍上了青驪馬,緊緊隨了方岩。

小嫣身體極弱,方岩半扶半抱,方才將她送入馬車之中,自己也躍身上去,讓她靜靜倚在自己身上躺著。

馬車後,還跟了一匹沒人騎的紅馬,卻是小嫣的紫騮馬,也不知誰放開了它,它認主地隨在了小嫣的馬車後面。

一眾人馬,足有四五十人,倒也壯觀,一路之上,很是惹眼。

但因小嫣傷重的緣故,眾人也不敢快行,從南宮府所在的西郊,到振遠鏢局所在的東城,足足行了兩個時辰,才遠遠到振遠鏢局翹起的屋檐。

天已傍晚,沉如鉛色的夕陽,似年邁的老人,再無一絲熱力,無力睜著眼,混濁,茫然。雲霞滿天,雲層如鐵,瑰麗,卻妖異。

「撲蔌蔌」,一群晚鴉忽然在前方飛起,飛高。

方岩忽然間背心抽緊。一種危險的信號飛快傳遞到他的腦中。

走鏢多年,加之天性的機警,對於危險,他也有了老江湖那種警覺的敏感。

田笑風、林如龍等人驀然頓足。

晚鴉還在飛高,飛遠,飛往天際。

天際,傳來了馬蹄聲,漸近,漸近,戰意和殺氣,撲面而來。

片刻,數騎已至面前。

數騎而已。

但武功低微些的江湖俠士已經開始禁不住要退卻的念頭。

只為其中一個藍衣的少年,和紫衣的少婦。

藍衣少年,負手端坐一匹上好的白馬上,沉默而優雅,眼眸如水,浸透了無奈和悲傷。

腰間,懶懶別了一把寶劍,金色的鞘,鞘上,隱隱見一個「情」字,隨了劍穗幽幽擺動。

金情劍。

一笑人間世,機動早驚鷗。

葉驚鷗,終於來了。

紫衣少婦長得不算得很美,但眉目溫婉,秀雅動人。

但她的眸光卻極是凌厲,凌厲得跟他溫婉的容貌好生不般配。

她的劍不別在腰間,卻捏在手中。

劍鞘平平凡凡,只在柄上鑲了一粒不大的紅寶石。

但劍在紫衣少婦手中尚未出鞘,便隱隱有異聲傳來,似被困多時的猛虎,正發出低沉憤怒的呼嚎。

數騎散開,恰將所有的前路堵死,只剩了葉驚鷗和紫衣少婦,驅馬,向前,直面著青州群雄。

田笑風挺步向上,正待開口,紫衣少婦已舉起寶劍,大聲斷喝:「誰是舒景嫣?出來!」

眾人氣一滯,竟無法回答,只將頭轉向馬車。

簾幕拉起,小嫣扶著方岩,緩緩而出,對著馬上的紫衣少婦淡淡一笑,又對葉驚鷗點了點頭,便如清晨起來,開門見到了鄰家的朋友打個招呼一般。

葉驚鷗眸中閃過一絲暖意,居然也點了點頭,也如清晨起來,向鄰家的朋友回了個禮。

紫衣少婦似也料不到出來的居然這麼個弱不禁風的絕色少女,一時怔了怔,道:「你就是舒景嫣?便是你傷了我夫君?」

眾人才知紫衣少婦竟是天巽堂堂主高飛的夫人,看她的氣勢,修為分明也已極高,但天巽堂有這麼一號高手,卻是青州眾傑從未想到的。

小嫣眸光轉到高夫人的劍上,嘆道:「原來夫人便是展家的獨女,無怪高飛竟有落霞劍。」

高夫人冷冷看著小嫣,道:「既見落霞劍,你還敢重傷於他?」

小嫣推開方岩扶著的手,一理胸前秀髮,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武場,劍不由心。我若留情,只怕南宮府已是我舒景嫣的葬身之地。所以即便他是落霞居士的女婿,我也只得出最狠最厲的招式,絕、不、容、情!便、如、此、刻!」

小嫣吐出最後一字,人已飛起,旋身,拔劍,刺出。

白石劍毫無光澤,卻挾著秋天最冷的風,以席捲萬鈞之勢,奔雷般裹向高夫人。

高夫人躍下馬,亮劍,狠劈。

天地在一瞬間掉入了漆黑的夜,只因這方圓數丈內的景物,突然被映得亮如白晝,刺痛得睜不開眼。

秋水,極亮的秋水,淹沒了一切。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秋水寶劍出世。

長天劍法復出。

小嫣絕無絲毫退卻之意,用笨重的石劍擊向秋水。

方岩摒住了呼吸,眼中似有物湧出。

片刻之前嬌弱得站也站不起來的小嫣,正迎向那秋水,天底下最亮最深最不可測的秋水。

方岩躍身而起,天淚劍法出手!

已有對敵高飛的經驗,他絕不敢以自己手中的凡鐵一塊,與那奪天地造化的絕美秋水寶劍一爭高下,只能避過正面的絕亮鋒芒,從側路急攻高夫人要害。

高夫人冷冷笑,身形一轉,已消失在劍光之中,方岩高妙的劍法,正把一把平凡的鐵劍捲入可怕的絕美的白光之中。

方岩撤招,護著小嫣,再出劍!

田笑天等立刻也出手,欲襲向高夫人。

葉驚鷗苦笑一聲,道:「你們,還是莫插手罷!我近來不想殺人。」

許多事找不到結果之前,他的確不想殺人。

但的確也有許多事是由不得心意的。

田笑風帶著一眾豪傑還是向前衝去,包括那一身白衣的南宮踏雪,無怨無悔。

葉驚鷗嘆氣。金情劍出鞘。

金光頓時也展了開來,與秋火劍的白光相映,美得無限,風華絕代,劍光的晃動輝映中,連凡夫俗子的身影也變得綺麗無限起來。

凡夫俗子的身畔更有紅光閃動,更顯得像一幅美麗得不真實的天外幻境。

美麗。

美麗的血光。

美麗的死亡。

方岩在咬牙苦撐。所有的招式,不是石沉大海,便是顧忌著絕世寶劍一劍會毀去他的凡劍,他所能做到的,名振天下的北極的武功所能做到的,竟只是勉強牽制住高夫人部分精力,而且代價是,不斷被高夫人的劍氣所傷,數處傷口甚至已經頗深,鮮血,正一串串從胸口、肩上、腹中,滴落,連同他本來就未曾恢複的體力。

小嫣也好不了多少,她一身紅衣,根本看不出傷在哪裡,但劍勢依舊凌厲,死了的白石劍無畏無懼,瘋狂地奔向那絢爛的白光。

一招,一招,又一招。

高夫人劍光密布,長天劍法席捲長空。

小嫣、方岩如滿天暴雨中飛行的小鳥,掙扎著,掙扎著,卻怎麼也飛不出這天,這雨,這無邊無際的壓抑和疼痛。

遠遠,某處的屋頂,出現了一個人,黑色衣袍,手執長劍,眺望著這場惡鬥,茫然,黯然。

他持劍的手很穩,但他的身子卻微微顫抖。

另一個黑衣的女子出現,從後面抱住了他,哽咽。

黑袍劍客一回身抱住那女子,顫聲道:「是小嫣,我的小嫣,還有小岩,還有,還有……」

金情劍下,青州眾傑傷亡已過半,剩餘的田笑風等人,大多帶傷而戰,所做的,看來只能是拖延片刻死亡而已。

金情劍,葉金鷗,果然名下無虛,年紀輕輕,一身修為,顯然不在高飛、高夫人之下。

劍光之中,還有一個與眾不同的白影,衣袂翻飛,如雲般在劍勢下遊走。

美麗的南宮踏雪,蒼白的面容被映得異彩紛呈,更是美得驚心動魄。

她的攻擊力或許不是一流,但她的防守絕對是一流的。

她還有一身很好的輕功,看來並不像寂心師太的峨嵋絕學,卻讓她在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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