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飛書走檄如飄風

駱賓王在初唐四傑中排名最後,然而名望卻最響。這名望並非因為他詩文精緻,而是來自於他討伐武則天的一篇檄文:〈代李敬業傳檄天下文〉。

當年武氏篡唐,徐敬業起兵討伐,駱賓王親撰檄文。這篇檄文寫得風雲色變、氣吞山河,海內為之震動不已。就連武則天本人讀到其中「一杯之土未乾,六尺之孤何托」兩句時,都問左右這是誰寫的。左右回答說是駱賓王,武則天感慨說:「這樣的人才未能被朝廷所用,都是宰相的過失啊。」

〈討武后檄〉字字鋒利,句句陰損,揭皮刺骨,不留任何情面。千古檄文,公推是篇第一。即便是陳琳的〈討曹檄文〉,從氣勢上也要弱上三分。

此時〈討武后檄〉中的每一個字,都化作了一枚拳頭大小的蒺藜,密密麻麻分布在整個騰王閣外,如同一群陰鬱的黑色炸彈。檄文最大的特點,就是每一個字都是挖空心思的誅心之作,務求將對手惡名擴至最大。所以無論多強橫的人,被這許多誅心蒺藜貼近爆炸,也會被炸得體無完膚、精神崩潰。

顏政見羅中夏遲遲不出來,又看到這許多來歷不明的蒺藜,大為擔心:「這傢伙不會有什麼事吧?」

韋定國沒有回答,彼得和尚望著戰況,忽然開口道:「這四傑陣,其實有個致命的缺陷。」

「什麼缺陷?」顏政急忙問。

「這個就要靠羅小友自己去領悟了。倘若羅小友發現不了,也只能怪他自己才學未濟,不能堪當重任,怪不得別人。」

「你……」

顏政悻悻地縮回頭去,甚至沒有注意到彼得和尚對羅中夏稱呼的變化。

韋然然扯了扯顏政的袖子,低聲道:「顏大哥,我聽到的旋律,很緊促,而且還在不斷高亢。」

顏政問道:「這說明什麼?」

韋然然道:「這說明,局勢已經到了最緊張的時刻,馬上就會見分曉了。」

「這也幫不上什麼忙啊。」顏政憂慮地想到,同時看了一眼站在對面的秦宜,對方也是一臉焦慮與茫然。

諸葛夏這時開始飛快地在朗誦起〈討武后檄〉,他每念出一個字,就有一枚蒺藜飛入騰王閣內,旋即發出一聲爆鳴。檄文講究的是行雲流水,讀之鏗鏘有力,行文越流暢,感染力便越大,隨著他念誦的速度加快,有更多的蒺藜飛入,爆炸聲幾乎連綿不斷。

筆若刀鋒摧敵膽,文如蒺藜能刺人。

恐怕就算是朱熹和董仲舒再世,也會被這持續不斷的誅心言論炸到精神崩潰吧。

歷代文體之中,詩言志,詞抒情,而攻擊力最為強悍的,莫過於檄文。而〈討武后檄〉又號稱檄文第一,其殺傷力可想而知。

〈討武后檄〉全文五百二十五字,就是五百二十五枚蒺藜炸彈。這些炸彈全都陸續落在騰王閣這彈丸之地,轟炸密度之大,恐怕比二戰時期的德累斯頓、利物浦和東京還誇張。在這種持續轟炸之下,騰王閣內外一片煙騰火燎,搖搖欲墜。面對眼前一片檄文火海,旁觀的顏政、秦宜、韋定國等人均是面如死灰。

諸葛夏在四兄弟里最為低調,可他的檄筆卻是四筆之中最為強悍的一管,試問誰能夠一口氣接下五百多枚可以自由操控的炸彈?更何況,還有「天涯若比鄰」的滕王閣封鎖了全部的空間移動,想不死都難。

「二哥也真給面子,難得見他一口氣把整篇檄文都念完。」

諸葛秋從虛空中探出頭來,笑嘻嘻地說道,隨即他的身軀和長槍從一道空間縫隙中慢慢鑽出來。他剛才靠著諸葛春的能力躲藏在空間之中,伺機要給羅中夏致命一擊。雖然邊塞槍終究不敵青蓮筆,但他成功把對手困在滕王閣內,也算是大功一件。

「青蓮筆畢竟是管城七侯之一,對先賢我們還是要保持尊敬的。」

諸葛春說是那麼說,可嘴角還是流露出一絲抑制不住的笑意。堂堂的青蓮筆都被他們四兄弟聯手滅掉,這可是多麼值得誇耀的榮譽。他們四個人都是筆靈寄身,一直被家裡那些神會的筆冢吏看不起,若不是費老一力維護,他們四個恐怕在家裡就是二等公民。這一次,他倒想看看那些人還有什麼話說。他們四個是第一批突入了藏筆洞的,是第一批幹掉了青蓮筆的,而且是第一批擒獲了韋家族長的。

諸葛秋此時身體已經完全從空間縫隙中走了出來,只剩下半截長槍還留在裡面。他輕鬆地一抖手腕,想要把筆靈帶出來,卻覺得手頭一沉。諸葛秋不在意,只是往手腕加了些力道,可長槍卻不動,彷彿另外一端被什麼東西死死鉤住一樣。

「有古怪……」諸葛秋嘟囔道,卻也沒太放在心上。他運起全力,雙手握住槍桿奮力往外一拽。這一次整桿長槍都被拽出裂隙了,可長槍的槍頭上,還掛著一個古怪的鉤子。

「西當太白有鳥道,可以橫絕峨眉巔……」一個清秀的聲音從縫隙里傳了出來,那鉤子聽到這聲音,把長槍勾得更加緊密。諸葛秋拽了幾拽,竟再也拽不動了。

一隻手扶住了空間縫隙的邊緣,兩條腿從容跨出,勝似閑庭信步,聲音再度響起:「地崩山摧壯士死,然後天梯石棧相鉤連。」最後那「鉤連」二字,被咬得十分清晰。

羅中夏手裡握著鉤子的另外一端,從裂隙中悠然出現。於是,就出現了這麼一番古怪的場景:諸葛秋拽著長槍,長槍鉤住了鉤子,鉤子卻被羅中夏握在手裡。兩個人、一把長槍和一柄鐵鉤連綴成了一個整體。

諸葛春瞳孔陡然縮小,他「天涯若比鄰」的能力,是可以無視距離傳送一個整體——即是說,所有與被傳送者有物理接觸的,都會被算作一個整體被傳送出去。通過這種古怪的連接,羅中夏顯然和諸葛秋也算成了一個整體,當他把諸葛秋拽出空間裂隙的時候,羅中夏亦隨之而出。

「你,你怎麼能逃脫!?」諸葛春駭然問道。他明明看到羅中夏被困在滕王閣內,什麼時候又鉤住諸葛秋了呢?

羅中夏冷笑道:「多虧我運氣好,平時讀書讀得不少,要不然幾乎被你們給炸死了。」他得意地晃了晃腦袋:「愧在盧前,恥居王后。連我都知道這典故,你們不會忘了吧?」

全場登時一片寂靜。

當年「初唐四傑」這一說法剛剛提出來的時候,人多以「王楊盧駱」排座次。也是知名文人的張說與崔融曾經問楊炯對這個排名有什麼意見。楊炯的回答是:「愧在盧前,恥居王后」。意即我很慚愧排名比盧照鄰靠前,但是居然排在王勃之後,這讓我很不爽。

這一段公案,費老自然熟諳於胸,並悄悄作了調整,讓老二諸葛夏拿駱賓王的筆,讓老三諸葛秋拿楊炯的筆,而讓老四諸葛冬拿盧照鄰的,以便最大程度消弭這一個無可避免的天然缺陷。可缺陷始終是缺陷,四兄弟可以變成鐵板一塊,而這四枝筆靈的裂隙,卻是無可彌補。

按說這段故事很生僻,少有人知。偏偏羅中夏最喜歡八卦,在鞠式耕那裡受特訓的時候,他對品詩鑒詞什麼的一直興趣缺缺,對這些文人之間的齟齬八卦卻大有熱情。剛才在滕王閣內,羅中夏看到楊炯的長槍,又想到王勃的滕王閣序,一下子聯想起這個典故。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王勃與楊炯兩管筆靈之間,因為這排名的歷史問題,暴露出了一點點的不協調。縱然諸葛春和諸葛秋兩人心意相通,邊塞筆和滕王筆卻未必如此默契。羅中夏抓住機會,趁著邊塞筆欲撤、滕王閣未封的一瞬間空檔,將青蓮化出一條鐵鉤,鉤著邊塞筆鑽入空間裂隙,只在騰王閣內留下數面盾牌迷惑諸葛春。

諸葛夏拼盡全力轟出去的蒺藜,炸的只是一棟空蕩蕩的騰王閣罷了。

韋家這邊長出了一口氣,諸葛四兄弟卻都是臉色鐵青。他們這一套戰法演練已久,還從未出過紕漏,想不到今天卻被人抓住了破綻。

羅中夏見他們四個的臉色僵硬,心頭大爽,右手一指,快意道:「你們玩夠了,那麼該我了吧!」青蓮筆勢一振,祭出了攻擊力最強的七律〈胡無人〉。

一時間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諸葛夏剛才已把誅心蒺藜釋放一空,這時恢複已經來不及了。諸葛冬的五悲筆更是被這肅殺氣氛搞得無計可施。諸葛秋氣得火冒三丈,挺槍刺去,卻不提防被雲龍風虎捲起在半空,然後重重摔下地來。

諸葛春眼看自家兄弟抵擋不住,終於下了決心,大聲呼喊道:「兄弟們,血鎖重樓!」四人對視一眼,眼中儘是無奈。

彼得和尚聞言一愣:「他們居然這麼拚命。」

四兄弟一起咬破舌尖,噴出四枝血箭,灑向半空。諸葛春強忍疼痛,驅使滕王筆躍至半空,化作一棟滕王閣。那四道血箭正好噴到閣樓四周,小樓毫光微現,嗡嗡作響,整棟建築劇烈地顫抖起來,隨即朝羅中夏頭頂罩來。

羅中夏看到那小樓從天而降,不禁冷笑道:「黔驢技窮。」他雙臂一頂,大喝道:「飛步凌絕頂,極目無纖煙!」整個人雙足踏空,飛到半空,堪堪與小樓錯開。

那樓卻似有了靈性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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