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如此風波不可行

那些黑衣人人多勢眾,少說也有百餘人。他們三五成群,不動聲色地聚集在河對岸,隔著小竹橋與內庄遙遙對峙。

這些人都是兩手空空,看起來並沒有攜帶什麼武器,只有其中幾個像是小頭目的人,手裡攥著個手機。這個細節讓彼得和尚心中鬆了一口氣,至少那些敵人還沒愚蠢到動用現代熱兵器,否則真有可能是個玉石俱焚的結局。

衛夫人筆陣圖張開的氣泡不斷翕張,看起來隨時有可能破掉。大概也是忌憚這個筆陣的威力,這些人只是在河邊佇立,卻不敢踏上竹橋半步,更不要說去試圖戳破這個泡泡。這一百多人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說不出地詭異。

羅中夏看了一會兒,低聲對彼得和尚說道:「這些人,好像一個筆冢吏都沒有。」

彼得和尚「嗯」了一聲,心中疑竇更濃。這一百多個普通人,憑什麼能把內庄逼得祭出筆陣圖,龜縮不出?

羅中夏又說:「可我覺得他們也不是普通人,也不是筆僮……怎麼說呢?感覺像是機器人,我感覺不到他們有任何情緒波動。」

羅中夏身具懷素禪心,自己的心意可以做到古井無波,也可以探測到別人情緒有什麼微妙變化。可他把感知的觸角伸到那些人身上的時候,卻像是摸到了一塊冰冷的石頭,無知無覺,又冷又硬。羅中夏心裡很不解,面對著衛夫人筆陣圖這種百年難遇的奇景,你們好歹也該畏懼一下吧?就算是不畏懼,好歹也要驚訝一下吧?就算是不驚訝,好歹也要著急一下吧?就算是不著急,好歹也應該興奮一下……

但這些人什麼表示都沒有,如果單純以腦波和情緒來判斷,他們與深度昏迷的植物人沒有任何區別。韋莊被一百多個植物人逼得使出了鎮庄之寶,這事怎麼聽都覺得滑稽。

「難道說,他們在等待著什麼……」羅中夏隱隱覺得有些不安。

彼得和尚冷笑道:「等?他們也把筆陣圖想得太簡單了。」

就像是為了證明彼得和尚的話一樣,內莊上空的筆陣圖開始了奇異的變化,那個大泡泡開始自己撕扯起來,形狀逐漸發生了變化,整個內庄的空氣都隨之躁動不已。那些黑衣人感受到了壓力,把頭仰得更高,卻沒有一個人退縮。

很快筆陣圖的狀態重新穩定下來,這一次它的形狀變得欲直不直、彎環勢曲,儼然像是書法中「努」的筆勢。

「看來定國叔是打算轉守為攻了啊。」彼得和尚撥開竹葉,目不轉睛。

衛夫人筆陣圖按照筆勢特點,分成數種型式:「橫」如千里之陣雲、「點」似高山之墜石、「撇」如陸斷犀象之角、「豎」如萬歲枯藤、「捺」如崩浪奔雷、「努」如百鈞弩發、「鉤」如勁弩筋節。型式之間,威力大不相同,乃是一套攻守兼備的陣法,絕非尋常人想像只能龜縮防守。

而這一個「努之筆勢」,就是攻擊型式中十分強烈的一種。它欲挽不發,將筆陣內筆靈的力量蓄積在這「不發」之中,當這挽到了極限的時候……

就是百鈞弩發!

在一瞬間,所有人都喪失了視力,覺得整個視網膜都被白光充滿。一股極其巨大的靈壓呼嘯而過,像高速駛過身邊的蒸汽機車,讓人呼吸一窒,感覺整個身體都幾乎被吸入車輪底下。

等到數十秒鐘之後,四個人才從這種恍惚中勉強調整過來,心臟跳得砰砰作響,耳鳴兀自不已。顏政最先恢複過來,他睜眼朝外面一看,不禁駭然道:「這……實在是……太牛逼了。」

內庄外側的大地上,生生被犁出了一道極寬極深的溝壑,溝形筆直,邊緣無比齊整,遠處的一個小山坡竟被徹底剷平,變成一個古怪的大坑——就像是什麼人在一片綠地上寫下了濃濃的一筆撇,然後在這山坡上頓了頓,努了回來——至於剛才站在這片區域的黑衣人們,彷彿從來沒存在過一樣,恐怕已經被這股巨大的力量徹底湮滅。

衛夫人筆陣圖的威力,竟至於斯!

「這是筆陣圖還是宇宙戰艦大和號啊……」羅中夏咋舌不已,他雖然見識過陸遊筆陣的威力,但那個筆陣跟這個相比,簡直就是手槍與導彈的差別。

韋家反擊如此犀利,彼得和尚自己也與有榮焉,他略帶驕傲地說:「衛夫人筆陣圖精通筆端諸多變化,這其中的玄奧,又豈是那些傢伙所能看透的。」

那些黑衣人遭受了這一次嚴重打擊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震驚與惶恐,仍舊站立在原地,如同守陵的翁仲石像。這倒是大出彼得和尚、顏政和羅中夏的意料。

「該說他們是單純地悍勇不畏死呢,還是反應遲鈍……」顏政摸摸下巴,語帶調侃。

彼得和尚卻想得更多:「這種程度的傢伙,就算不出動筆陣圖,韋家也足可以應付。可定國叔卻選擇了死守,難道說他們還有後手……」

他正在沉思,遠處筆陣圖忽然又起了變化,整個泡泡朝著兩側拉長,邊緣也變得扁平起來,慢慢化成了一柄橫跨整個內庄的長刀形狀,起筆處渾圓,落撇處卻鋒銳無比。

「撇之筆勢!」

就算羅中夏再不懂書法,也從這滔天的氣勢和形狀中辨認了出來。

按照筆陣圖的說法,「撇之筆勢」是陸斷犀角。在書法中,橫撇的筆勢鋒銳最盛,一撇既出,橫掃六合八荒。看眼前這橫刀的架勢,看來內庄的人不打算跟這些傢伙拖延時間,打算畢其功於一役,一掃而凈。

這時候,一直沒說話的秦宜卻皺起了眉頭,她拽了拽顏政的衣角:「我覺得這事情有古怪。」

顏政正看到興頭上,隨口回了一句:「什麼古怪啊?」

秦宜道:「那些黑衣人嘴裡,似乎都開始念誦著什麼,可惜太遠了我聽不到。」

顏政呵呵一笑:「大概是知道大難臨頭,在為自己念經超渡吧。」

秦宜見他一臉輕鬆,知道這傢伙根本沒放在心上,瞪了他一眼,只好去跟彼得和尚說。她與彼得和尚有心病,一直不大搭調,此時也顧不得了。聽完秦宜的擔心,彼得和尚也只是笑笑:「任憑他們如何古怪,總敵不過筆陣圖。放心好了。」

這時,那筆陣圖化成的巨大鋒刃開始動了,接天連地,橫掃而來,巨大的靈壓掀起滔天的泥沙,如驚濤駭浪,整個內庄地面都因此而劇烈震動。剛才的「努筆勢」是點攻擊,如今這「撇筆勢」卻是面攻擊,一掃就是一大片,在這種攻擊之下,任何人都斷無生還之理。

這一次,四人學乖了,連忙把眼睛閉上,免得被筆陣圖的光芒晃花了眼睛。只聽到耳邊轟隆聲源源不斷,還伴隨著尖利的摩擦聲,十分刺耳。地震的波動十分強烈,連他們藏身的岩縫都劇顫不已。

很快他們就覺出不對勁來了。撇筆勢的攻勢,應該是瞬息之間的事情,不會拖得這麼久。他們先後睜開眼睛,再朝外面望去,不禁大吃一驚。

志在必得的撇筆勢,居然被擋住了。

擋住撇筆勢的,是幾十道氣柱。這些氣柱個個都有大殿廊柱一般粗細,柱身中的滾滾氣息凝而不散,濃郁處還泛著黯藍色的光芒。這些氣柱縱橫交錯,頂天立地,構成了一片柱林。這構成柱子的氣息頗為古怪,說煙霧不是煙霧,說光芒卻又不似光芒,形散而神不散,撇刀勢切在上面,一時間竟無法寸進。

剛才那巨大的轟鳴和摩擦聲,就是筆陣圖與這幾十根柱子較勁所發出的聲音。

更令他們驚訝的是,每一道氣柱的源頭,都是一個黑衣人。那些黑衣人盤膝而坐,渾身都散發出那種黯藍色氣息,這些氣息朝黑衣人的頭頂天空涌去,不斷補充進氣柱,讓它愈加粗大。遠遠望去,就好像柱子底下壓著一個人一樣。

羅中夏擁有禪心,勉強能壓下驚訝,他掃視一圈,發現並非所有的黑衣人都化身成了氣柱,只是大部分人。還有一小部分黑衣人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對周圍的異象視若無睹。

此時天空中的交鋒已趨白熱化。筆陣圖的撇筆勢鋒銳雖盛,後勁卻不足,碰到這種盤根錯節的柱林,一時間也沒什麼辦法,於是它又開始變化。

狹長的橫刀開始收縮,刀刃的邊緣不斷起伏,刀身越縮越小,最後匯聚成了一個圓。嚴格來說,這不算是一個圓,而是一個點。點中頓落,清晰可見。

將筆陣中的筆靈凝結在了一個點中,威力該有多大?

點如高山墜石!

變成了點筆勢的筆陣圖,在半空盤旋半圈,驟然下墜,真的像是自高山墜落的岩石,挾風掣雷砸向其中一根柱子。那氣柱縱然有其他柱子支撐,也難以抵抗這種「只攻一點,不及其餘」的攻勢。只聽得一聲哀鳴,柱子底下的黑衣人晃了晃身形,仆倒在地。他一倒地,氣息頓無,無從維持的氣柱登時潰散,化成一片飄散煙霧,很快消逝在空氣中。

「我就說嘛,就算他們有點門道,也是班門弄斧。」顏政興高采烈地說。他話沒說完,就看一個原本沒參與的黑衣人盤腿坐下,一道氣息從他身體里衝天而出,凝結成一道新的氣柱。

原來他們來了這麼多人,是算好了備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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