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章 笏滿床,細數南柯夢一場(二)

許思顏皺眉,又把玩起茶盞蓋子,說道:「這事兒……以後再說吧!對了,王達,沈南霜又在附近了?」

王達聞言,無奈嘆道:「是啊!太后還未醒,她不知聽誰說皇上到武英殿來了,也顧不上太后,又悄悄兒蹩了過來……」

「哦!」許思顏沉吟,「之前用《帝策》將皇后引出宮的那名宮女,聽說服毒自盡了?」

王達道:「對,瑤光殿的人曾請崔校尉和奴婢去看過,那死狀……和今天涵元殿自殺的那名禁衛軍一模一樣。

許思顏低低一嘆,「朕……有個好母后,還有兩個好舅舅……」

眾人皆不敢答。

二三月正是桃李競芳的時節,武英殿外卻沒有桃杏李花,獨兩株玉蘭植於漢白玉的圍欄下。

沈南霜立於月台下,撫著自己小腹抬頭凝望枝丫上的玉蘭花,心酸得幾乎落下淚來值。

身後忽傳來淡淡一聲詢問:「南霜,你在這裡做什麼?」

聽得那熟悉的嗓音,沈南霜心頭狂跳,忙回身行禮,「皇上!」

「免禮!」許思顏負手看向她,眸子一如既往的黑亮如星,「怎麼沒在太后那裡侍奉,跑這裡來做什麼?」

沈南霜倍感委屈,垂頭道:「太后那邊病情漸趨穩定,我記掛著皇上,只想來……只想來看一眼。」

許思顏微笑,「涵元殿里不是已經見過了?朕好端端的,不必掛心。」

沈南霜含淚道:「皇上的性情,南霜怎會不知?從前受了多少傷害多少委屈,總不肯表露出來,人前總是這樣若無其事……若不是親耳聽皇上說一聲,到底放不下心。」

許思顏動容,嘆道:「朕何嘗不知你忠心?不過皇后最愛捻酸吃醋,若她瞧見你又在這邊轉悠,只怕又會為難你。」

這話直直撞到沈南霜心坎上,頓時讓她落下淚來。

她一下子跪倒在許思顏跟前,扯著他衣袍泣道:「皇后尊貴無疇,南霜豈敢觸犯?可南霜心心念念里只記掛著皇上,眠思夜想的,都是當年咱們在太子府的情形。那時南霜便像那初綻的玉蘭,得了皇上的憐愛,不知多開懷。當日南霜故意讓皇上認為曾與我有肌膚之親,也是為了能與皇上長長久久在一處呀!不想反連皇上一起觸怒,以致今日……」

她淚痕滿面,指著頭頂的玉蘭道:「南霜便如這玉蘭花,才開了短短沒幾日,便凋零萎地,再也無人疼惜愛護……」

許思顏抬頭看時,果見那些玉蘭雖開著碗大的花朵,卻早早枯了花瓣。

穿過甬道的風兒吹過,花兒便一大瓣一大瓣地飄下,散落於整齊有致的拼石路面,殘黃萎靡,反比尋常落葉還要醜陋喪氣幾分。

他咳了一聲,和藹道:「嗯,這次出門朕也算鬼門關上打了個轉,愈發看明白了,關鍵時候,還是你們這些跟久了的人可靠啊!」

沈南霜心念一動,連連磕頭道:「皇上,皇上!南霜願回到皇上身邊,為奴為婢,至死不渝!」

許思顏笑道:「胡說!你好歹是紀家小姐,哪有長期為奴為婢的道理?只是皇后好妒也是真的。不然回頭朕先讓你以女史身份隨侍,待皇后生產前後不宜侍寢之際,再提議冊你為妃,加上你義父從旁說項,想來皇后也不好拒絕。」

驀然聽得喜從天降,沈南霜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她大睜眼睛,吃吃道:「皇上……皇上這是在說真的?」

許思顏道:「君無戲言!你若不信,朕便寫好封妃的聖旨,先交你收著,如何?」

沈南霜忙道:「好……好!若能成為皇上妃子,南霜死而無憾!」

許思顏一笑,「罷,橫豎現在無事,朕便給你一個許諾!」

他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走,去那邊偏殿。朕叫人磨墨!」

沈南霜連忙應了,急急跟在他身後,只覺眼也亮了,心也醉了,連腳步都飄飄的,似踩在了雲端。

也許,老天並未薄待她,她也沒看錯人,辛苦一場,到底得到回報了……

許思顏果然親自書寫封妃聖旨。

他讓王達守著門,邊寫邊道:「近日太后對朕似乎有些不滿,若知曉你與朕單獨在一處,只怕一時多心了,會為難你。」

沈南霜見他如此為自己打算,更是感念,忽想起太后對皇帝種種暗害,頓時汗流浹背。

若是皇上被太后給害了,她還當什麼妃子?

預備到冷宮守寡么?

而許思顏顯然沒準備讓她守寡,且要送她一份天大的尊貴榮耀。

筆墨淋漓而下,他讓她瞧他龍飛鳳舞的字。

「南霜,你向來溫良勤謹,以德服人,朕便冊你為德妃如何!也盼南霜別辜負朕,能成為朕的賢內助,幫朕穩定這大吳江山,才好同享這太平盛世!」

沈南霜顫抖著手接過,將他親筆所書的聖旨看了又看,心中忐忑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忽跪倒在地道:「皇上既然如此信任南霜,南霜豈敢辜負?有一事南霜如鯁在喉,不敢不稟,尚祈皇上莫怪南霜失敬之罪。」

許思顏親手將她挽起,坐到自己身畔,眉眼蘊了溫柔春色,只凝注於她面龐,微笑道:「朕經此一難,早便已看穿那些所謂的親戚情義。要緊關頭,原也只有你們這些心腹才最可靠。」

沈南霜便再不猶豫,說道:「皇上,太后……太后並非皇上親生母親,心頭也從未將皇上當親生孩子看過。前日之事本是她一手策劃……雍王告訴她皇上打算借慕容繼初之手除掉慕容繼棠和慕容繼源,她遂連逼帶哄讓雍王藉機反了皇上,見他不肯,又退而求其次,讓雍王藉機逼皇上同意他帶母親遠走他鄉……吉太妃事事都聽她的,慕容琅和雍王身邊好些人都是太后安排,所以醉霞湖雍王叛亂,根本就是太后將計就計一手安排的。」

許思顏臉上笑意褪去,面色發白,緊緊盯著她,「是么?」

沈南霜懇切道:「南霜一世幸福都繫於皇上,又怎會再欺瞞皇上?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嘆我知道此事時皇上已經出宮,待要像皇后一樣奔出宮去尋找通知,宮中又被把守得如鐵桶一般,再也出不去。這幾日皇上遇險,南霜在宮中亦是心急如焚呢!」

許思顏點頭,「朕自然信你。若你都不能信,這世間還有誰可信?可嘆朕從前是非不分,皇后性子又囂張,平白叫你受了許多委屈,真是對不住你。」

沈南霜聽得心蕩神馳,含淚笑道:「若得皇上此話,便不枉南霜吃那許多苦頭了!」

許思顏便伸手來牽她的手,坐到自己方才做的位置上,在她跟前鋪上紙與筆,說道:「朕心頭亂得很,只怕一時靜不下來。你將你知道的盡數寫下來,朕回頭慢慢看……話說你念書雖不多,寫的字卻極好,叫人看了每每心曠神怡。」

沈南霜待要推託,卻見許思顏面色氣沮,顯然深受母后相害之事的打擊,完全不曾疑心過她的話。他如此信任,她自然不該辜負;何況如《帝策》來源等事,直介面敘的話激動之際只怕會露出破綻,不如邊寫邊想,務必將此事含糊過去,徹底把自己從慕容家那深得不見底的泥潭中脫身出來。

如此想著時,她持筆書寫時反而定了心神,遂將臨邛王何時派人何人來見,又在何時約定何事,太后令誰將《帝策》交給聽蔓,又怎樣嫁禍雍王、引出皇后,又怎樣接到宮外傳來的消息,約定在涵元殿威嚇住眾人,奪取禁衛軍控制權……

待得寫完,卻是滿滿十餘頁紙,將她所知道的時間、地點、人物盡數寫出,果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許思顏在旁親眼看著她一字字地寫著,看著那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唇角有溫柔的微笑,眼底卻已結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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