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蜀宮遠,空留月影照青梅(二)

木槿側耳靜聽,只覺塵襟爽滌,煩惱盡消,不覺蘊了微笑,默默在心中相和。

這時,忽有一道樂聲隨著那琴聲揚起。

樂聲一時聽不出是哪種樂器所奏,音調單薄,且略顯生疏,似跟不上節奏,但自有種疏朗蕭落之氣悠悠迴旋,竟自然而然地補了那技巧上的不足,顯出種別樣的氣韻來。

木槿猛地屏住呼吸,靜了片刻,忽倉促站起,帶翻了旁邊的香爐,也不顧爐灰撲到樓小眠身上,飛快奔了出去。

樓小眠頓住,五指慢慢按緊琴弦,唇邊泛出無奈的苦笑,「若皇上知曉,只怕會殺了我……」

木槿充耳不聞,但覺心頭怦怦亂跳,一顆心彷彿要從胸腔跳出來。

那樂聲單調單薄,只因它根本不是樂器所奏,而是隨手的一片葉子悠悠吹出輅。

她從小便知道有一個人,從未潛心音律,不過偶爾跟在她身畔向母后學了幾次琴,便也能略通一二,甚至能隨手摘一片葉子,吹一兩支曲子,哄他的小妹妹安然入睡。

五哥,五哥……

木槿說不出是酸楚還是歡喜,竟如受了蠱惑般,只顧往樂聲發出之處飛奔過去。

樂聲已經停了。

蕭以靖拈著片葉子在手,坐於書房前的蓮池邊。

木槿第一次潛入別院,也正是坐在那裡,靜聽著樓小眠吹玉笛嫵。

如今書房內沒人,他遙遙聽聞的,不過是廳中的熱鬧和笑語。

低垂的柳枝拂著他烏黑的發和墨色的衣,幾片萎黃的細長葉子飄落於他髮際肩頭,他卻恍然未覺,只定定地看著眼前一池碧水搖曳,再不知在想著什麼。

「五……五哥……」

木槿啞了嗓子,低低地喚。

蕭以靖聽得那夢裡縈繞了多少年的女子嗓音,竟沒有回頭,只是身形僵了一僵,指尖的葉子已無聲飄下,在空中打了個旋,跌在清波浮漾的池水中,在漣漪間浮沉不定。

木槿呆立在岸邊,竟也許久沒有動彈。

秋日的風蕭索地吹來,繚亂的髮絲迷了眼,刺扎扎的,便有熱熱的水珠滾落。

雖然都在吳都,並非像以往那般遠隔千里,參商難遇,可她其實並未想到還能見面。

除了許思顏的醋意難掩,慕容家的伺機而動,同樣也有她自己有意無意的迴避。

蕭以靖……的確是她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一個存在。

他是她的兄長,可又不純粹只是兄長。曾經懵懂的心思在她長成後漸漸清晰而明了,卻註定只是永不能言之於口的一場幻夢。

如今,那幻夢已悠遠得縹緲,若能長久安然地呆於宮內,也許她將只記得她有一個至尊至貴卻彼此投契的夫婿,名喚許思顏。

蕭以靖終於站起身來,如夜黑眸靜靜地凝注於她。

然後,他輕笑,「木槿,你也來看樓相?」

並無太多情緒,恰如其分的溫和親切。

彷彿從不曾分別過那麼久,依然是十三四歲無憂無慮相依相隨的年紀,偶爾在宮裡遇見了,那樣清淡卻溫柔地彼此問候了一聲。

木槿眼底有些模糊,卻順著他的話點頭道:「是,我來看樓大哥。」

蕭以靖靜默地看著她的眼睛,抬起手來,欲為她拭去眼角的溫潤,卻又頓住。

然後,他淡淡地笑了笑,低沉說道:「外面風大,看灰塵都迷了你的眼。咱們屋裡坐吧,正好敘敘話。」

如小時候那般,他攜了她的手,牽她走入書房。

臨窗擺著棋案,尚有一局殘棋。兩邊放著茶盞,尚有茶水微溫。

顯然,木槿到來之前,樓小眠正與蕭以靖在此對弈。

蕭以靖避嫌未去紀府,聽說樓小眠也未去,以樓小眠今日的身份地位,他前來拜訪也不是什麼出奇的事。

可誰也沒想到,他竟能與木槿在此偶遇。

木槿被晾在門外久候,想來也是因為樓小眠因他在此,一時委決不下,才在躊躇之後,將蕭以靖引入書房暫避。

但蕭以靖到底忍耐不住,竟以一片樹葉,引來了他的木槿妹妹。

明姑姑等見得蜀國太子在此,一時也是面面相覷。

木槿曾經的心思他們自然心知肚明,便連許思顏或明或暗的幾許醋意亦是清清楚楚。

許思顏雖不再相信沈南霜的話,但向來對蕭氏兄妹間過於親厚的情愫諸多警惕。

青樺悄聲道:「也不妨事。樓相這裡人口少,太子帶的隨侍也不多,咱們只需跟樓相叮囑明白,不叫他跟皇上提起便可。」

明姑姑苦笑道:「只能如此了!那起不要臉的,沒事還生生地編出事來栽害皇后,若是知曉他們相見,更不知該生出什麼事來!」

好在樓小眠本就和木槿處得極好,何況皇后與蜀太子在他的府第相見,若是許思顏知曉,雖不至於拿他怎樣,但橫眉冷眼必是少不了的,當然都盼著將此事瞞過去。

織布亦嘆息,卻又有些憤然,「其實也不過是兄妹相見而已,清清白白,光明正大,什麼了不得的事兒,怎麼偏弄得偷偷摸摸跟見不得人似的?」

明姑姑等俱是沉默不語。

若真是嫡親的兄妹,平時天南海北,難得有機會相見,自該抓住機會團聚。

可偏偏他們不是親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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