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塵情湮,六宮縞素隔世念(一)

嘉文帝十八年五月初六,吳帝許知言駕崩,遺旨太子許思顏繼位,令諸大臣盡心輔佐,興盛大吳。

五月初八,吳國皇宮。

宏偉巍峨的宮殿如覆了雪,舉宮縞素,四處白幡飄揚,或真或假的哭號嗚咽之聲從奉置梓宮的長秋殿陸續傳來。

嗣皇帝許思顏與嫡妻蕭木槿身著斬衰之服,匆匆走向慕容雪所居的昭和宮。

走至階下,木槿踉蹌了下,差點摔於石階上。

許思顏連忙扶住,「小心!」

抬眼看向木槿時,卻見她容色憔悴,往日圓圓的臉龐小了不只一圈,眼睛已哭得跟桃子似的紅腫。

她應道:「嗯,我沒事。」

那嗓子已經沙啞得聽不出原來的聲線。

從吳帝病危,到其後安排喪禮,再到朝廷內外明裡暗裡的各種安排,兩人俱已數日不曾闔眼。木槿到底女子,嬌貴慣了,何況近幾個月連失兩位至親之人,委實哀痛至極,早已頭暈目眩,支持不住,剛居然一腳踩了個空,險些摔了。

許思顏挽著她向前走著,輕聲道:「呆會兒得空便休息下,別哭壞了身子。」

木槿應了,卻抬眼看向前方殿宇,神色有些無奈晶。

昭和宮的宮女早已在兩側行下禮來,又有皇后貼身的桑夏姑姑迎上前見禮道:「見過皇上,娘娘!」

許思顏道:「姑姑平身。2母后呢?」

桑夏垂淚道:「在裡邊呢!皇上快去勸勸吧!」

許思顏點頭,卻緊扣了木槿五指,放緩了腳步攜她同行。

所謂國不可一日無君,按舊例,皇帝駕崩後,太子便是名正言順的新帝。

擇吉日舉行的登基大典,不過是個詔告天下的儀式而已。

新帝的後宮是由新帝冊封的,目前自然顧不上,但木槿是名媒正娶的太子妃,深得新帝愛重,桑夏不便即刻稱作皇后,但稱作「娘娘」總是錯不了的。

二人入了昭和宮,便已覺出以前華美舒適的昭和宮氣氛極壓抑。

微風吹過窗欞,「咯吱」的聲響似敲打在心上。

慕容雪卧於內殿床榻上,定定地看屋頂上那盤龍銜珠的藻井,臉色雪白,雙頰凹陷,無聲無息得彷彿也像一個死人。幾個近身素服宮女正持著數樣粥菜跪於地間,垂泣不已。

許思顏、木槿上前行禮:「兒臣拜見母后!」

慕容雪僵卧於榻,深黑的雙眸空洞洞的,連眨都不曾眨一下,更多不曾理會他們。

桑夏哽咽道:「皇上,娘娘已經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了,這樣下去,如何了得!」

「母后!母后請節哀!」

許思顏叩首道:「若母后因此損了身子,兒臣萬死莫贖!求母后千萬保重,莫讓兒臣背負不孝罵名!」

良久,慕容雪終於眨了下眼睛,喉嚨間滾動著,悲慘地哼了一聲,嘶啞而無力地說道:「顏兒,你放心。無人會說你,也無人敢說你。只會……只會說帝後情深,說我一心追隨大行皇帝而去吧?」

許思顏不覺握住嫡母的手,只覺她指尖冰涼,白得不見血色;再看那兩鬢華髮斑斑,眼角皺紋深深,竟似在數日之內老了十餘歲一般,念起舊年種種鞠養之恩,心頭陣陣發酸。

他低聲道:「母后,父皇臨終囑託,你也聽到的。他要兒臣孝順母后,讓母后安心頤養天年。父皇在天有靈,見母親這般不肯保重,大約也不會安心!」

「不安心嗎?」有熱淚從慕容雪黑洞洞的眼睛裡滾出,「我怎麼覺得,我活著才叫他去都去得不安心!」

許思顏忙道:「母后這話從何說起?父皇向來敬重母后,彼此相敬如賓,從來就不曾吵過一句嘴,紅過一次臉,自然盼著母后好好的,就跟盼著兒臣與木槿好好的一般。」

「相敬如賓!」慕容雪滿含淚光的黑眸轉向許思顏,一字一字說道:「不錯,相敬如賓!從來只拿我當賓客一般!我十六歲嫁給他,十七歲我痛失自己的孩兒,他將你交到我手裡……」

她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比劃著,「從你這麼大,養到這麼大,哄你睡覺玩耍,教你走路說話,再抱在膝上一個個教你認字,衣食住行樣樣經心,不肯假手他人……終又怎樣?你大了,你知道我不是你生母了,我一點一點養大的孩兒,也和我生分了!疏遠了!」

許思顏忙叩首道:「兒臣不敢!兒臣早知自己身世,可絕不敢忘卻母后二十餘年辛苦掬養之恩!」

慕容雪道:「也不必說什麼二十餘年掬養之恩!十五六歲你便開始事事自己拿主意,我這個做母親的,也只能放了手……若不肯放手,也不過一日比一日討人嫌吧?」

「母后……」

「呵,我辛苦了半世,最終連半個親人俱無!顏兒,你說我這般活著,還有甚麼意思?還不如死去,尚有你父皇可以相敬如賓!」

木槿已叫人重端了清粥過來,親自持了碗,用匙子挑得涼些,此刻膝行上前一步,將清粥奉到慕容雪跟前,努力壓住嗓底的嘶啞,柔聲道:「縱然母后不是皇上生母,也是皇上嫡母、養母,他無論如何便是母后的孩子,更是母后的親人!木槿忝為兒媳,自然也是母后的親人!母后若嫌宮女伺候得不好,我與皇上過來侍奉母后用些膳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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