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流年度,夢回明月生南浦(三)

推開門扇,但聽嘎啞的「吱呀」一聲,驚破多少年的沉默。2有淺金的灰塵星光般飛舞於漏進屋的幾束陽光里。

陳舊木香伴著陳年書香緩緩地縈到鼻際,與十餘年前一模一樣的陳設撞到眼底,時光彷彿已在某一刻停滯。

他依然是那個四歲的錦王府小世子,莫名其妙地在女人的權謀間中了一回毒,萎蘼不振地倚在慕容雪懷裡。圓溜溜的眼珠轉動之際,忽就抓到了門前那個似在哭又似在笑的絕色女子。

他喚她,「姑姑。」

「思顏!」

她笑著應,卻在為他診脈時,當著那許多的人,淚珠子嗒嗒地往下掉棼。

他伸出小小的手,便抓到了姑姑的淚水,笨拙地為她擦拭。

她濕著眼睫瞧向他,唇邊努力地揚著,要給他最溫和的笑……

「姑姑!」

許思顏忍不住低低地喚。

周圍卻極靜,門外的風撲進來,吹動書案上壓的一疊紙箋,溫柔的颯颯聲。

屋內不見一個人影,卻似乎處處都是人影村。

在他尚未出生的時光,留下一串串綺麗而明朗的夢影。

他的父皇是如此清冷寡淡的人,可他偏能在父皇默然凝坐時,感覺到他年輕時曾經的歡喜和夢想。

若嫁給父皇的不是慕容雪,而是她,如今的父皇該是什麼模樣,如今的他又該是什麼模樣?

織布垂手跟在他身側,全然沒有尋常的活躍伶俐,神色凝重里有一絲難掩的傷感。

見許思顏失神,他輕聲提醒道:「在樓上。」

「噢!」

許思顏心頭時冷時熱,終於提起袍角,拾步上樓。

踩著老木梯,沉悶而喑啞,像誰正哼著一支古老的歌謠,在遠遠的佛門梵唱間顧自地逍遙著。

「大郎!」

木梯上方碧角裙角一閃,木槿已快步迎過來,啞啞地喚他。

明凈的面龐淚痕斑駁,通紅的眼圈下依然有淚意在涌動。

「木槿!」

他握住她發冷的手,正要開口相詢,便見木槿轉頭看向另一邊。

一架極清雅的烏檀木蜀綉山水屏風將那邊擋住,青樺及數名眼生之人正在屏風前守護。

那幾人粗布便袍,衣著甚是尋常,卻身材矯健,目蘊精光,且暗藏刀劍,舉止有度,分明是訓練有素的絕頂高手。

見青樺屈膝行禮,他們也急忙行下禮去,神色恭敬,卻手足輕捷,再不曾發出一點聲響,更不曾出語招呼。

無疑是天下最頂尖的護衛,卻並非吳人。

許思顏不覺放輕了腳步,被木槿牽著,慢慢走向屏風後邊。

前方窗戶大敞,清澈的天光照著成排的書卷和古雅的琴案。

紅泥小茶爐上烹著茶,茶香四溢。

金絲榻,美人卧,鬢髮微亂,卻難掩天姿清麗,國色無雙。

墨藍衣衫的清貴男子提起茶壺,慢慢倒向桌上的四隻茶盞。

他不時瞧向榻上美人,眉眼雖憔悴,神情卻沉靜而溫柔。

許思顏顧不上其他,先撲上前瞧榻上女子。

她面容清瘦,但敷了薄薄的脂粉,看不出真實的氣色。

此刻她偏了頭彷彿正睡得香甜,模樣安謐美麗,直可入畫。

「姑……姑姑!」

可許思顏忽然間便驚慌起來,跪到榻前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不復兒時記憶中的柔軟溫暖,瘦瘦的,入手便能覺出那細細的指節,掌心只微微地溫著。

他低頭瞧她的手,才覺她已瘦極,蒼白的手背看得見淡青的血管。

她的脈搏跳動得也很微弱。離得近了,他聞到了她身上濃郁的藥味。

清貴男子彎腰扶他,輕聲道:「讓她再睡會兒,一路上太乏了!」

許思顏瞧見他便止不住的滿腹怨憤,站起身一把揪了他衣襟低吼道:「怎麼回事?你……你怎麼照顧她的?」

木槿連忙拉他,低聲道:「大郎,別擾了母后休息!」

清貴男子已退後一步,嘆道:「沒禮貌的孩子!」

木槿將許思顏扯到身後,勉強彎出笑意,說道:「父皇沒生氣,大郎……是有些失禮了。回頭我一定好好管教他。」

理所當然的口吻,頓叫許思顏噎住。

而木槿已暗暗瞪他一眼,又伸出手來,在他的胳膊上用力地擰他。

雖然意外之極,但許思顏早已猜到,來的人就是蜀國國主蕭尋與國後夏歡顏。

蜀國雖是吳國屬國,地域狹小,但土地豐饒,國富兵強,連吳帝也不敢輕覷。景和帝時,蕭尋便曾以蜀國繼承人的名義,強硬幹涉吳國立儲之事,差點將許知言逼入絕境。

蕭氏早去帝號,與吳帝份屬君臣。但許思顏尚是太子,且蕭尋又是其長輩,此時私下相見,於情於理,都該是他向蕭尋行禮才對。

許思顏靜默片刻,到底行下禮去,「思顏見過岳父大人!」

蕭尋已輕笑相挽,「先坐下喝盞茶吧!只怕……還需等一會兒才能醒來。」

他這樣說著,目光凝於夏歡顏身上,已是揪痛難忍。

木槿忙將蕭尋方才親泡的茶水先奉一盞給父親,再端給許思顏一盞,自己也取了一盞,坐到許思顏身畔喝著。

蜀國國主親泡的茶,自然世所罕有。但入口有無滋味,只各人心裡知道。

許思顏和木槿的目光,已不約而同投向剩下的那盞茶上。

這盞茶自然是為夏歡顏泡的。

可她依然沉沉睡著,對身周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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