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黃沙染,屍骨築成青絲冢(一)

木槿睡得迷糊,依稀聽得樓小眠與青樺、織布低低說著些什麼,卻正睏倦著,也懶得睜眼起來。

有樓小眠在,自然會把一切發頓得好好的,她又何必多費心?

這種信賴和敬服似乎從見面的第一天就有,隨了日復一日的相處變得愈發深切。

半醒不醒時,只聞織佈道:「這是徐姑娘臨走時留下的紙條。大約是感激公主守諾,且徐淵已死,她不用聽他們威脅,反思量著報仇,卻已把她知曉的都說出來了。」

半晌,樓小眠道:「哦,她知曉的到底有限。直接威脅她的人是他父親的一個故友,曲賦身邊的主簿。這人倒是不難處置,但目前犯不著打草驚蛇。她又提到此事應該與涇陽侯以及京中一位姓張的大人物有關。」

「張?」

織布怔了怔,「公主已從那垂死的胖子那裡聽說,上回酒樓之事的背後指使者,與一個起筆為『廣』字的人相關。如今想來,應該就是廣平侯吧?那些江北小官吏雖然無法接觸到遠在京城的廣平侯,但慕容繼棠是廣平侯的獨子,若他們知曉了慕容繼棠的身份,當然不難猜到一切都與廣平侯相關。廣平侯後面,難道還有個姓張的大人物?」

「怎會只有個廣平侯呢?」

樓小眠支頤輕笑,「此事等和太子會合後,可以再看太子那邊的線索細細推敲。」

或許,線索早已夠了。

但即便心知肚明,也不該由他下這個論斷。

君臣之道,從政之道,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高遠明白。

青樺靜了片刻,小心道:「依樓大人的推斷,太子目前處境可能很險?」

樓小眠道:「方才我不是細問你慕容繼棠的言行嗎?或許也證明了我的猜測。之前在伏虎崗便敢派刺客劫殺太子、太子妃,如今在他們的地盤,突然發難的可能性更大。何況此事廣平侯已經栽了進去,皇上、太子認真要查時,連皇后也未必保得住他們那一支。太子年輕,鋒芒太露,再加上這邊生擒慕容繼棠,對方狗急跳牆的可能很大。」

木槿聽得背上一層汗意,一縷難受之意從心頭生髮開來,漸漸如絲網般密密襲來,便再也睡不著,連忙翻身坐起,叫道:「樓大哥的意思,江北有人打算公然謀反?」

樓小眠、青樺等便一齊轉頭看向她。

木槿給看得不自在,紅了紅臉才道:「無論如何,咱們不能讓太子出事吧?父皇身體本就不好,萬不可讓他因太子再受驚嚇。」

樓小眠向圈椅上一靠,輕笑道:「若非親見,真不敢相信,太子妃居然待太子這般情真意重呢!瞧來傳說中太子百般冷落太子妃之類的流言,半點兒也聽不得!」

木槿尷尬,臉龐愈發霞光瀲灧,惱怒地瞪他一眼,恨恨道:「都說了是因為父皇的緣故……便是我待太子格外好些,也不該被笑話吧吧?樓大哥這是吃醋呢,所以見不得旁人對太子好?」

「我吃醋?」樓小眠失笑,「好罷,既然太子妃一片孝心,咱們還是準備準備,先去和太子會合,也好見機行事。」

木槿應了,卻看著樓小眠絕美卻蒼白的面頰發愁,「可樓大哥正病著,只怕禁不住路上奔波吧?」

樓小眠微笑道:「其實不妨事。和我在一處這麼些天,難道不曾發現,我便是病好的時節,也便那樣。如今雖病著,每日吃藥調養,也不至於病重到什麼地步。一路我坐馬車緩著些行走便是,你若等不及,可以另備了車趕過去,或者越性騎馬,更見得咱們蕭女俠威風呢!」

他目光溫煦柔和,微笑之際看著精神也不錯,便瞧得木槿寬慰了些,忙道:「太子目前應該身在北鄉吧?橫豎也不遠,咱們先遣人馬將此事稟報了太子,令他心存戒備,想來以他的才智,應該沒那麼容易被人算計。木槿還是和樓大人一起坐馬車吧,正好可以一路繼續聆聽樓先生教誨!」

她故意學男子向樓小眠深深一揖以示敬意,頓讓青樺、織布掩口而笑。

樓小眠撐不住,在她腦袋上拍了一下,已笑得十分開懷。

二百里外的驛館裡,許思顏正在賞花。

他立於窗口,邊欣賞著白日里盛展的木槿,邊傾聽著外面的動靜。

接二連三的稟報快捷而低調地傳到他跟前。

「太子,吳錦玉出首慕容繼賢的文書已經預備好。」

「慕容繼賢已經出門,但他幾個心腹部屬都沒過來。他這邊若出事,他們隨時都能調兵相救。」

「慶將軍已拿了太子手諭前去包抄慕容繼賢的將軍府。」

「慕容繼賢快到驛館了!」

「太子,萬事俱備!」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許思顏靜默這許久,終於唇角一揚,淡淡答道:「知道了!」

沈南霜奉上茶來,他接過,輕輕啜了一口,微笑道:「這茶彷彿比尋常的香些,怪好喝的。」

沈南霜忙道:「北方乾燥,所以找大夫問過,另加了兩味益氣潤肺的藥材一起泡,不想反而茶味更佳。」

許思顏點頭,「虧你細心,處處想得周到。其餘飲食也需當心,咱們防範得緊,他們明著未必能下手,但難保不會暗中思量著動手腳。」

沈南霜輕笑,「太子放心,平時一應飲食用物,我們都曾細細檢查,差不多的事全都自己動手,不會給人可乘之機。何況每日所用碗筷俱是銀制,誰又下了得手?」

許思顏低頭喝茶,細細回味著舌尖的清香,輕笑道:「嗯,有你在,我放心得很。」

放下茶盞,他起身,帶成諭、周少鋒等前往前廳。

那裡,正擺著一桌鴻門宴。

等人入彀志在必得的,卻是他許思顏。

沈南霜卻凝視那泛著淺淺金黃的殘茶躊躇片刻,才跟了過去。

茶盞里另添的藥物,她已細細問過大夫,藥性雖熱了些,但絕對不會於身體有礙。

能如此赤膽忠心細緻認真照顧太子的,除了她,這世間只怕已找不出第二人來。她命中注定該是太子的人,且她必須成為太子的人。

她卻不知,那個將葯給她的黛衣女子,正抱著一把箜篌,懶懶地站於另一個院落,趁著旁人各自忙亂著準備出場演奏歌舞時,正低低地向幫她整理衣裙的青衣老嫗說道:「太子要對慕容繼賢動手了!」

青衣老嫗輕聲答道:「主上吩咐,旁觀即可。」

「旁觀……慕容繼賢完了!」

黛衣女子的話語彷彿蘊了惋惜,可美到妖異的嫵媚明眸卻閃過快意,「落到許思顏手裡,絕不可能再有翻身機會!」

青衣老嫗微笑,「解語姑娘該解氣了吧?」

箜篌絲弦在纖纖素手裡輕輕一撩,不成調的樂聲亦如崑山玉碎,如芙蓉泣露,似可凝雲駐泉,令人魄動神馳。

她幽幽道:「不解氣。」

木槿本就在高涼呆得有些倦了,此時懸心許思顏,遂令人收拾收拾,決定甩下小山般的帳冊,第二日便去北鄉郡。

涇陽侯、曲賦等人面上雖誠懇萬分地挽留了一番,實則如釋重負。

派去擒拿許世禾的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他們不得不跟木槿請了罪,只說許世禾可能有同黨,派出的人找到了卻沒能抓到他,還傷亡一大批,求太子妃、樓大人多多包涵,最好在太子跟前美言幾句……

如此,便是派出去的人落到了木槿他們手上,追究起來也只是在幫忙抓人而已,誰又能分辨出他們的私心?樓小眠看著病快好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再抓點他們把柄,他們的日子便更不好過了。

澹臺氏、季氏等盼她離去更是如久旱盼甘霖,只差點沒燒香點燭放鞭炮恭送這位煞星快快離去。織布略露了點口風,言道太子妃嫌路上開支大,有悖吳帝勤儉節約傳統,又考慮著要不要繼續在涇陽侯府呆著。

澹臺氏聞知,當即大方捧出一疊銀票、兩盤首飾、三匣珠寶、四套衣衫,奉作太子妃程儀,供她一路盤纏。

於是,第二日木槿上車後,便與樓小眠賞那晃花了眼的珠寶首飾。

樓小眠搖頭苦笑,「我說木槿,別說你那堆山積海排了整條大街的嫁妝,便是皇上這幾年的賞賜,都已十分可觀了吧?你居然還貪著這個?」

木槿欣賞著手中玉鐲,笑盈盈道:「那可不同,這是我自己掙的!」

「掙的……」

樓小眠忍不住斜眼睨她,「訛的吧?」

木槿嫌棄地擲下玉鐲又瞧別的,不以為然道:「怎能說是訛呢?這話別人依,連澹臺氏都不會依的。她明明是心甘情願送我的銀物,滿心只怕我不收呢!」

樓小眠苦笑,「那是,便是民間,若能請走瘟神換得一家平安,也會心甘情願,甚至傾家蕩產在所不辭……」

木槿便狠狠瞪他,「現在居然怪我了?都不是你教我的嗎?」

「我……教你什麼了?」

「教我量入為出呀!這些日子你扯著我看帳本,不就在教著我怎麼斤斤計較,量入為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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