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沉金井,惟願郎心知妾心(三)

「璧月!」

樓小眠踏近兩步,眉尖已然蹙起。

正是到高涼第一晚,那個被他看上的吹笛子的美姬。

涇陽侯知人善任,看他們談樂理談茶藝談得投機,卻令她洗凈鉛華過來侍奉。

這數日她盡心侍奉,樓小眠也不以婢僕相待,彼此甚是相得,故而行止並無太多顧忌紆。

再不想會在這時候走來,看模樣還聽到了許多不該聽的話。

「大人……我,我只是捧藥水過來……給你敷眼睛……」

璧月的手在發抖,半滿的水幾乎被她環抱在懷裡才能穩住腩。

銅製的水盆照著她的臉,說不出是絕望還是恐懼。

「公子!」

鄭倉向樓小眠遞去一個眼神,示意此女斷不可留。

樓小眠低嘆,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鄭倉正要下手,璧月忽叫道:「大人,容璧月為你敷一敷眼睛可好?」

鄭倉呆了呆,才見璧月將那水盆抱得死緊,倒似在抱著性命一般。

樓小眠眸光暗了暗,低聲道:「好。」

鄭倉猶豫片刻,才收回刀來,說道:「公子小心!」

遂站到外面守衛。

樓小眠雖然體弱,卻也是習過武的。方才二人都有些心神恍惚,方才未發現璧月站在門外。如今樓小眠已心生警惕,自然不用擔心一個不懂武藝的侍女會鬧出多大的事來。

璧月便抱著水盆,一步步走過來,放到桌上。

搖曳的燭光投在面盆里,瀲灧水光里浮著一張慘白的臉。

她的手指扭結著,纖細的十指毫無血色,蒼白得可怕。但她終於將巾帕浸入藥水里,泡透,再提起時,那柔軟的雙手便似穩當了許多。

她輕輕擰了,柔聲道:「公子請卧下。」

樓小眠凝視她片刻,慢慢走到一邊榻上卧了,闔上眼睛。

璧月便將那浸了藥水的巾帕覆到他的眼睛,手輕輕掩著。

方才初秋的氣節,連樓小眠這樣病弱的,尚還穿著單衣。可她的手卻極涼。

雖然剛從那滾熱的藥水里取出,雖然她掌下的絲帕還是濕熱的,但她的手指卻似有種自骨髓發出的森森涼意和顫意。

她的指甲塗著鳳仙花汁,纖好圓潤,保養得極好,此時觸著樓小眠的眼角,彷彿往裡用力一摳,便能生生摳出他的眼珠來。

但樓小眠只是靜靜地卧著,雙手自然地枕於腦後,愜意而放鬆的姿態。

璧月道:「這個方子是我尋了幾個大夫一起斟酌開出來的,可以清心明目。公子若是覺得用眼過度心力憔悴時敷上一敷,可以緩解許多。」

樓小眠「唔」了一聲,算是應答。

璧月道:「方子我放在我妝台上了,我不在時,可以叫黛雲每日為公子煎煮藥水。」

這一回,樓小眠沒有回答。

璧月繼續道:「公子其實猜得沒錯,我是涇陽侯府的人,自然要為涇陽侯做事。涇陽侯吩咐我,大人每日做了什麼,太子過來又和大人說什麼,只需看到的、聽到的,都需一一向他稟報。我也的確一一稟報了,每日公子看帳冊、聊音律、品清茶,賞名花……其他的,璧月不懂,也不想懂。」

樓小眠嘆道:「什麼都不懂……的確聰明!」

壁月凝視著他開闔的淡色薄唇,發白的唇顫了顫,輕聲道:「方才……我也不是故意的。聽得裡面鄭護衛在說話,我原當正在回些尋常事宜,所以只在外候著,打算等他稟完後再進去。再不曉得……居然聽到了那些。」

其實她還是沒懂。

但無疑,此事攸關太子妃和眼前這男子的生死,也許……還涉及更多她一個歌姬完全無法理解的領域,足以讓太多人生命如螻蟻般不值一哂的領域。

她夠聰明,於是此時也夠絕望。

她垂頭問道:「前日大人說,會和涇陽侯將我要走,一直跟著大人,我開心得一夜都沒睡著。我喜歡大人。從在那日酒席上第一眼看到了,便喜歡著,再沒想過後來有這機緣,能和大人日日相處,更不曾想過,大人會打算帶我走。」

樓小眠的手終於從腦後抽出,握了她的手。

他向來溫和卻寡情,獨獨酷好音律,往往對深精音律之人另眼相待,甚至引作知己。

之前的木槿,如今的璧月,雖說身份天差地別,可最初都是因為音律贏得了他的青眼有加。

他的掌心微微地溫,但那絲暖意似乎完全不足熨熱她冰涼的手指。

她忐忑地看著他,但潔凈的巾帕卻蓋住了他的眼睛,再看不到他的眼神。

他的容色如經了風雨的雪梨花瓣,清冷孤絕,卻有種憔悴的萎意。

只聽他淡淡問道:「你還有什麼未了心愿?」

璧月茫然道:「未了……心愿?」

樓小眠低沉道:「對。譬如是否有父母親友需要安頓,或還有其他放心不下之事,你都可以說,我會盡量滿足你。」

璧月搖頭,「我父母早就沒了,十二歲便被叔父賣入曲府學藝,上月又被送給侯爺……人人瞧不起我,人人都將我當作玩物,鞭打棒抽,哭和笑都不是自己的。縱還有些親戚,他們既把我當作死人,我只能把他們當作死人了。我平生所願,也不過是……不過是尋個情投意合的男子,相依相守一輩子罷了!」

樓小眠靜默片刻,嘆道:「這個有點難。若你有喜歡的,或許我還能把他丟過去陪你。」

璧月捏緊他的手,啞了嗓子道:「我的確有喜歡的。我不指望他能陪我,只盼他能記住我。——一生都能記得,有過一個女子,那麼地喜歡他……」

她忽然傾下身,親住樓小眠的唇。

樓小眠眉峰一蹙,沒有動彈。

與她冰涼的手相反,她的唇是顫抖卻灸熱,火焰般燎向樓小眠。

樓小眠的唇如水一般清涼冷寂,由著她撩撥片刻,忽伸手摘去覆在雙眼的巾帕,黑眸幽深如淵,淡淡地盯著她。

「璧月,你沒覺得,你清清白白地來,清清白白地走,於你更好?」

璧月毫無退縮之意,四目相對片刻,忽然間笑出了聲:「大人,我以聲色媚事於人,輾轉於那些官商之手,最後派來取媚大人……大人認為我還擔得起這清白二字么?」

她伸手鬆了樓小眠衣帶,濕熱的唇自他的線條美好柔和的下頷迤邐而下,落至鎖骨,輕柔地親吻啃嚙。樓小眠慢慢捏緊了拳,神色反不似尋常溫和,眉目已蘊了寒霜。

璧月道:「大人要我的命,拿去便是。但方才大人已經應我,要完成我未了之願。璧月之心愿,便是在大人身心留下一席之地。大人重諾之人,想來不會失信!」

她的手忽向他腰身以下探去。

樓小眠眸光一凝,恍若有冰凌鋒銳早過,卻已猛然一拳砸在榻上,沉喝道:「找死!」

翻身將璧月壓下。

璧月低吟一聲,由著他將自己攏於身下,一把扯開她鬆散的衣衫,冷涼的指尖滑過溫膩的肌膚,她周身起了一層的粟粒。

她自認已預備好,只是他侵入她時,她還是禁不住痛叫出聲,幾乎渾身都在哆嗦,卻屏住呼吸將一雙雪白的細長胳膊將他摟得更緊,讓自己更親密地楔合他。

「小眠,樓小眠……」

她低低地喚著從前再不敢喚出的名字,淚水潤濕了長睫,然後奪眶而出。

樓小眠閃過一絲驚愕,卻低頭將她吻住,沁涼的手細緻地在她的胸前腰下游移撫觸。

直待她緩過氣來,忍耐不住地低喘,他才緩緩動作。

初如和風細雨,讓針尖般細碎的快意徐徐擴散,慢慢模糊她逼仄的痛感,隨即加猛了力道,竟如暴風驟雨般將眼前女子籠住。

璧月的頭因有力的衝撞和強烈的愉悅而落到榻外,優美修長的脖頸仰著,長發烏鴉鴉垂下。

她大口地喘息著,卻彷彿再多的氣息也填不滿這具身體在極致歡愉時不知從哪裡冒出的的空虛和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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