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關山道,夜來風起琉璃院(二)

木槿道:「好啊,你跟我一起住過去嗎?」

許思顏道:「我有我的太子府,住什麼太子妃府?」

木槿便笑道:「那敢情好!我一個人住著,多自在!」

古往今來,只聞有太子府,誰曾聽說過太子妃府?

涇陽侯早聞太子妃木訥無寵,如今算是親眼目睹,便就對太子居然帶著太子妃出行更感詫異,此時忙道:「高涼北方小郡,哪裡能和寸土寸金的皇城相比?因此處地廣人多,能工巧匠不少,皇上又每每厚賜於臣,這才能建了這座琉璃館,原就不敢自用。銚鴀殩曉太子與太子妃若是喜歡,時常過來住上幾日,也是臣等舉家幸事!」

木槿笑道:「父皇近來頗是倦怠,大約不會過來;我和太子事也多,也無法時常過來,豈不是讓這裡的竹林珠簾寂寞了?涇陽侯既然有此誠意,我去和父皇說,讓他多賜我一塊大大的地皮,涇陽侯便用高涼的能工巧匠,把此間的陳設盡數搬過去可好?」

涇陽侯一呆,乾笑兩聲,再不肯接話,繼續將許思顏等往屋內引,「太子,請!」

木槿自幼嬌貴,學文習武雖勤奮,到底從未受過苦楚。如今從京城到高涼一路,食宿遠不能和京中相比,且並無女侍在旁照應,隨從里唯一的女子沈南霜又惹惱了她,有些青樺等不方便照顧的事兒便不得不自個兒動手,凡事便沒那麼周全。如今到了琉璃館,卻是事事齊備,侍奉沐浴更衣的便有七八位,所用的檀木浴桶、沐巾、浴巾、澡豆等物,和自己京中所用的也不差什麼龍。

而許多皇家所用之物,絕非一朝一夕便能置辦得來的。

涇陽侯能預備得這麼齊全,要麼就是早已知曉許思顏會來,事先採辦,要麼就是向來奢靡,所用之物早與皇家不相上下……

不過,這麼雅緻的屋宇,這麼適合的浴桶,這麼宜人的水溫,這麼芬芳的香味……

在久違十餘日後,居然如此地令人醺然欲醉。

侍奉的丫鬟顯然久經訓練,換水和添香動作皆是十分輕盈,仿若怕驚動了倚在溫水中小憩的太子妃。

木槿早已覺察涇陽侯今日的出現絕沒那麼簡單,但眼看下面的日子恐怕更不簡單,也便不願意錯過這樣的享受了。她闔著眼,輕嗅著澡豆和熏香混合的芳香,一一辨別著其中的氣味。

有桃花、梨花、紅蓮花、櫻桃花,可美容顏,煥膚色;有白芷、白朮、白薏仁,可解表散寒,潤澤肌膚;有丁香、沉香、青木香,可行氣散郁,芳香怡人;有皂莢末、蔓荊子,可滌污除垢,疏散風熱;還有……

她仔細辨別,那開始若有若無,後來越來越濃郁的異香。

眼皮愈發沉重,連神智都開始有些模糊,卻由不得還在糾結那越來越濃郁的異香。

然後……

她心頭一悸,猛地睜開眼來。

一年紀略長的大丫鬟正在她面前審慎查看,見她濃睫微掠,連忙立刻堆上笑來,「太子妃是不是困了?我扶太子妃先去歇著?」

木槿盯著她,然後微微一笑,「胡說,我還沒吃飯,餓著肚子怎能睡得著?給我更衣!」

大丫鬟一呆,只得站起身來,向後一揚手,便有丫鬟急忙上前來,扶木槿從水桶中步出,另取浴巾為她擦了身體,別的丫鬟便捧了依次用黑漆繪金的托盤奉上由內而外的衣衫、披帛和鞋襪,小心翼翼地為她穿衣。

木槿道:「我不愛那些怪怪的香味。既洗完了,把水抬出去。還有,把香爐給搬出去,怎麼聞著我頭暈呢?」

大丫鬟再不敢辯駁,急急應了,才慢吞吞地叫人挪浴桶、搬香爐。

木槿匆匆披了衣,便自己走到窗前,連著推開幾面窗扇,才令丫鬟們為她用沐巾擦乾頭髮,慢慢地梳理著,卻不知從哪裡尋了只玉瓶,拔了軟木塞在鼻間輕嗅。

原先那大丫鬟便又忍不住問道:「太子妃,瞧著你精神不大好,要不要躺一躺,呆會再用膳?」

木槿對著菱花鏡摸摸自己的臉龐,說道:「那不成。近來跟著太子趕路,我可瘦多了,再少吃一頓,餓出病來可怎麼辦?」

大丫鬟張張嘴,看著她帶著嬰兒肥的圓圓臉蛋兒再說不出話來。

窗戶外,夜風伴著隱約花香捲入,木槿原本朦朧的眼眸便漸漸清亮,開始指點著丫鬟們為她綰個鬆鬆的髻,可以先出去見客吃飯就成……

大丫鬟便很想說,太子妃你清清靜靜餓幾頓,也許能讓太子多看兩眼……

可木槿幽黑的眸子盯著鏡中的丫鬟,雖然彎著眼角若有笑意,卻又似有抹刀光般的冷冽閃動,讓她莫名地心底一寒,滿懷的輕慢之心便再不敢流露一絲半點。

木槿問:「太子和樓大人呢?」

大丫鬟遲疑了下,答道:「這個奴婢不知。或許還在別處洗沐更衣吧?」

然後,因為太困了,在浴桶里睡著?或者,已經睡在床上了?

「去問問他們收拾完了沒,我可餓了呢!」

她斜睨著那丫鬟,「涇陽侯不是說早已預備晚膳了么?這會兒都不曾過來相請,莫非只是嘴上客套?」

大丫鬟一呆,忙道:「太子與太子妃何等尊貴,我們侯爺豈敢輕慢?太子妃放心,我這就讓人去瞧瞧!」

木槿理著自己的袖子說道:「不用,我瞧著你們的腳都夠小,別給我瞧到半夜去。排骨——」

從她使喚人搬浴桶、挪香爐開始,本在耳房休息的青樺、顧湃等便覺出不對,已經站到門外候命。聽得木槿拖長著聲音呼喚,顧湃忙應道:「排……咳,顧湃在!」

木槿道:「去瞧瞧太子和樓大人在哪裡。告訴他們,我餓了,如果還未開筵的話,先去幫我弄盤排骨來!」

顧湃嘴角抽搐了下,只得應道:「是!」

他默默地從懷中掏出一包東西來,放在木槿跟前,才轉頭走了出去。

木槿解開,卻是一包剛炒的瓜子,拈一枚放到齒間,熟練清脆的「嘎吱」一聲,唇齒俱香。

從前未見顧湃如此積極地為她尋覓零食,大約是盼著木槿多想著別的食物,別老掂記著排骨。而那領頭的大丫鬟已微有不安之色,暗暗使了眼色,早已門邊的小婢飛奔出去。

木槿便倚榻而坐,喚了丫鬟們過來捶著腿,一邊等消息一邊泰然自若地嗑著瓜子。

不一時,便聞得外面有婦人笑聲傳來,「太子妃,老身來遲了,恕罪恕罪!」

琉璃珠簾勾起,細細碎碎的光芒瑩亮閃爍,眩人眼目,再不知是因為晃動的珠簾,還是來人滿身的珠翠生輝,華服煥彩。

木槿定睛看這自稱「老身」的婦人進來,分明只三四十歲模樣的貴夫人,玫紅撒花的煙羅紗袍,步履間搖曳,裙裾光艷如流霞絢爛,更為她添了幾分嫵媚風韻,哪有半點「老身」的樣子?

木槿慵慵懶懶地靠在椅背上,葵瓜子悠閑地送到齒間,又是熟練地「嘎吱」一聲,指間便只剩了瓜子殼,瓜子仁完整無缺地落於舌尖。她慢慢地咀嚼著,目光從那婦人身上又投回那包葵瓜子上。

婦人已走到跟前,躊躇片刻,只得見禮道:「涇陽侯夫人澹臺氏,見過太子妃!」

木槿也不叫她起身,沉吟道:「澹臺氏?這姓倒是少見。」

澹臺氏笑道:「這姓原是生僻了些,若不是我妹妹得祖宗保佑,又蒙皇上、皇后青眼,嫁入慕容家,只怕聽說的人更少。」

「母后娘家?」木槿嫣然而笑,「那說起來倒不是外人。」

澹臺氏便站起身來,笑道:「原來太子妃並不曉得咱們原是至交要好的親戚?」

木槿道:「我尋常侍奉在父皇身畔,皇后也時常去見,怎生聽說臨邛王妃姓林?並未聽說有姓澹臺的。」

澹臺氏呆了呆,看木槿神情,注意力似乎還集中在她的瓜子上,並無嘲諷之色,只得道:「我姐姐是廣平侯夫人,一向身體不好,的確入宮少,太子妃不曾留心也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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