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兵戈凌滅,暗香泣飛雪

唐天重將我抱上他的青騅馬,在他身後坐穩了,又拿束帶緊緊地縛到他身上,才一邊繞開碎石率著他所余無多的部屬前行著,一邊問我:「你……怨不怨我?你一定……極盼我救你吧?終究卻是我無能,讓他救了你出來。」

我這才覺出,唐天重那囂張的傳話,其實頗有些色厲內荏的意味。

他不安,並且……吃醋了。

只是萬萬捨不得這時再對我撒出吃醋後的怒意。

我伸出胳膊,緊緊地環著他的腰,低聲道:「不怨。」

「哦!」

他淡淡地應著,顯然並不相信。

我繼續道:「因為你終不會想到,阻礙你成為九五至尊的人,會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和你的弟弟。也許……還有你的妻子。」

「你……」他又失聲,抓住我環在他腰前的手,終究不捨得用力,很快又鬆了開來,連聲音也柔軟下來,「你承認你是我妻子了嗎?」

我微微地笑,「你若不肯承認,我便不是了。」

他啞然笑了起來,「你別做夢了。我早說過了,你跑到天邊去,也逃不開我掌心。便是我敗了,死了,你也別想逃開。如今更是如此。若我會死,死前也一定先結果了你,讓你和我結伴做對鬼夫妻,也免得我活著日日夜夜懸心,死了也日日夜夜懸心。」

這樣惡毒的話語,我聽到耳中,居然回味出一絲甜蜜。

我嘆道:「我不做夢。隨著你生或死,貴或賤,我都認命。」

倚在他背上,我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分明漏掉了一拍。

之後的許久,他那不規則的心跳都與他面上沉著冷靜的王者氣勢大有出入。

我們的身前身後,尚有近百名鐵騎相隨,俱是一身鮮血,恍如從地獄中奔出。

此處地勢險陡,兵馬眾多未必便有優勢,據我一路過來看到的屍體估算,他帶來的,應該是兩千左右的輕騎兵,裝備精良,身手高明,並且忠心不二,才會在敵人居高臨下佔盡上風時猶自拚命相搏,——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用自己的命去搶奪主將在乎的一名小小女子。

山上對山下的情勢一時也不能看得分明,唐天重兵馬的突然撤退,讓山上的攻擊者久久回不過神來,也不知是不是在猜疑唐天重另有計謀,因而在唐天重率人跑出老遠後,才從山上衝下。可惜唐天重臨行前令人將山坳中殘存的馬匹一概殺死,他們徒步而行,再怎麼追也是趕不上了。

山間難行,戰場也難以鋪展,想來唐天霄設在山中的兵馬也不會太多。

我們這就算逃出生天了嗎?

我略略鬆了口氣,放開了一直緊繃的神經,疲倦地靠在唐天重的身上。

唐天重呼吸漸趨平穩,才記得繼續問我:「天祺……是不是背後和唐天霄有勾結?」

我倦倦地答道:「他說,你母親害死了他的母親和他的同胞弟弟,你父親又讓他阻止你弒君奪位,所以他令人灌我打胎葯。我不肯,他一腳踹在我肚子上,孩子就下來了。都是血,好疼……」

唐天重身體一震,咬牙切齒地恨恨道:「怪不得……原來是他!這畜生!我會將他千刀萬剮,為你和蓮兒出氣。」

蓮兒……

他果然和我一般看重我們的孩子,記得我們是如此殷殷地期盼著他的出世,甚至早早為他取了名字。

蓮兒,蓮兒,見證著他的父母初識於蓮池,相守於蓮池,甚至……相愛於蓮池。

是的,相愛……

再次見到庄碧嵐,發覺彼此的心意已不復當日的波瀾翻湧,更讓我清晰地意識到,曾經認定的固若金湯的愛情,在音塵杳杳多少年後,終於在聚散匆匆中煙消雲散。

所幸,我並不是雲中孤雁,他也不是水中浮萍。各有得失,終究不算悲慘。

如果失去蓮兒只是唐天重母子當年所為而受的報應,那這報應,我也只得承受,並和淚吞下。

我低聲在他身後輕嘆,「冤冤相報何時了?得饒人處且饒人。侯爺,你恨他傷了我,害了蓮兒,他也恨你母親害了他母親和弟弟,對和錯,你分得出嗎?」

唐天重沉默,然後冷笑,「清嫵,若我敢懷有你這樣的容人雅量,這許多年的明槍暗箭,我早就不知死了幾十回了!」

我也沉默了。

最是無情帝王家。那樣你死我活的明爭暗鬥,原就不是我所能忍受的。

風雪似又密了,剛剛有些回溫的面龐,被雪粒打著,反覺出冷森森的疼意來。

唐天重見我不說話,倒似不安起來,拍了拍我的手,放緩了語氣說道:「若我饒了別人真能解去冤讎,退一步倒也不妨。怕只怕,我敢退一步,立刻兵敗如山倒,別說蓮兒,便是你,我都不能保住!」

我打了個寒噤,忽然又想起唐承朔臨終前所囑的話,不覺伸出手來,摸了摸我貼身掛在胸前的荷包。

輾轉流落在外這麼久,總算沒人想起要搜我身,唐承朔給我的東西被我縫在荷包中收藏著,倒也不曾遺失。

提到我們的孩子,唐天重神色黯然中帶著凄惶,「清嫵,我無法容忍……我連我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唐天霄有定北王和庄氏支持又如何?天祺陽奉陰違一心反我又如何?瑞都在我掌中,舉國最精銳的兵馬也在我掌中。如今你回到我身畔,我更無顧忌,你且等著看你夫君怎樣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吧!」

我啞然,心知無從再勸,何況身體早已虛乏得不堪,一陣陣地心悸眩暈著,連手足俱已疲軟,只得閉著眼默默忍受一路翻山越嶺的顛簸,努力穩著坐在馬上的身姿,不讓唐天重發覺我的病弱,免得連累他太過分心。

唐天重卻似很享受我無力的依靠,偶爾轉頭瞧我,黑眸晶亮,倒似比那漫山的白雪還要明澈些。

眼看快出密山,兩側有矮松、山石、灌木等飛快掠過,頂部俱壓著厚厚一層積雪,看來像一個個弓著腰的老人正戴著雪白的氈帽。

唐天重心機之深,並不在唐天霄之下,饒是唐天霄這樣機關算盡,似乎也未能佔據上風。

他拿馬鞭指點著前方向我說道:「從這裡過去的山口,便駐紮著八千接應我們的騎兵。待會兒與他們會合了,唐天霄再調遣再多兵馬越過密山趕過來,無論如何也是趕不及的了。」

我點頭,「唐天霄的駐地,似乎在平安州以東,想大規模調軍過來,並不容易。」

這話我不過隨口一說,但唐天重的身體卻似僵了僵,慢慢放下了舉起的馬鞭,手背上竟已攥出根根青筋。

他應該是想到什麼,並突然緊張起來。

我遲疑著問道:「哪裡不對了?」

唐天重策馬向前,吩咐兩名親衛,「你們先行到前方軍營去探察動靜,若是一切正常,即刻發兩枚響箭通知本侯,如有異樣,便知發一枚響箭,然後儘快脫身回來稟我詳情。」

親衛領命,快馬加鞭離去後,他才緩緩道:「平安州到扶風郡,除了穿越密山山道最近,若繞道狸山,不過多上三天路程,並且俱是康庄大道,可供大隊兵馬行走。」

狸山?

我失聲道:「唐天祺的駐地?」

唐天重令唐天祺駐於狸山附近,當然有其用意,如今看來,至少他是打算用唐天祺的兵馬作為扼住唐天霄東進的咽喉要塞。

可如果唐天祺有了叛心,這道要塞即刻形同虛設,反而成了懸在唐天重頭頂的一把鋼刀。

三天路程雖不短,但從我被唐天祺捉住並設計要挾唐天重那時候算起,已經過去六七天了,唐天霄完全有時間調動兵馬,從唐天祺駐地悄無聲息地繞過。

唐天重大約聽出了我的恐慌,轉過頭來向我微笑,「不怕,我只離開了一兩日,便是唐天霄真的和唐天祺聯手,以他們的胃口,能制住我部署在密山以東的八千精騎就不錯了。至於扶風郡的十八萬兵馬,有傅將軍、盛將軍等統領,他們想輕易撼動,也只是做夢而已!」

我忙抿著嘴角,沖他盈盈一笑,道:「跟在侯爺身畔,我自是不怕。」

他便點頭,放緩了馬兒的速度,繼續向前行著,很是無奈般嘆道:「都承認你是我妻子了,怎麼還是這麼生分,口口聲聲喚著我侯爺。每每聽你嘴裡哄我歡喜,可心裡最親近的,還是那位肯幾次三番為你出生入死的庄公子吧?這次再見面,不知親親熱熱把你的碧嵐叫了多少遍。」

我把披在盔甲上的斗篷裹緊了些,嗅了嗅鼻子,說道:「這天還真冷。」

「哦?」唐天重皺眉,「月子里凍壞了身體最易落下病根,你躲到我大氅里來,再忍耐一天半天,等安定下來,我找大夫給你好好調理。」

我繼續說道:「這天冷得厲害,連雪花嗅到鼻子里都酸酸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天下的不是雪,是醋呢!」

唐天重猛地悟過來,惱怒地扭頭瞪我,「你這死丫頭,敢笑我吃醋?」

我若無其事道:「不敢。是我鼻子被凍得發酸了。」

唐天重再瞪我片刻,見我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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