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還君明珠,夢斷百子歸

我恍如在蓮榭或饒城的卧房中歇了一晚,並沒有太多的不適。快醒來時,我甚至下意識地張了張口,想喚九兒或無雙過來給我梳洗。

這時,我聽到一個熟悉的男子口音有些焦躁地在發問:「怎麼回事?還不醒來!你們是不是用藥太重了些?」

「回皇上,是……是按太醫說的藥量制的迷|葯帕子,應該無妨。大約因為有孕在身,身體弱了些,才會多睡片刻吧!」

「有孕……」男子悵然,溫暖的手掌小心地覆到我的小腹,「居然這麼大肚子了。唐天重那個該死的!」

我不由睜開了眼。

眼前是一間收拾得極整潔的屋子,半新不舊的花梨木桌椅屏風,一看便是民間富貴人家的陳設。

床前站著一年輕男子,斜飛的鳳眸,清俊的面龐,瀟洒的身姿,竟是一直在和唐天重打仗的周帝唐天霄。

並不是庄碧嵐!

「皇……皇上?」

我乾咳兩聲,喚出聲來。

「清嫵!」他已歡喜地叫出聲來,鳳眸光華流轉。

他揮手令人退下,俯身為我拂著額角的散發,笑嘻嘻地望著我,「覺得怎樣了?聽說你被帶出來時很不高興?」

被迷|葯渙散開的神志漸漸抽回,清明的腦海中立即回憶出暈倒前的一幕,便是襲擊者一刀閃過,九兒無聲倒地。

九兒說,她不悔,她等著她的表哥。

到死都在等著。

在乍然的驚痛中未及掉出的淚,此時忽然盈在了睫上。

拾起眼,我瞪向唐天霄,啞聲道:「為什麼殺了九兒?」

「九兒?」他疑惑,看來是記不得了。

我只得恨恨地提醒他,「我的侍女,很大的圓眼睛,愛對你笑,說皇上是個好皇上的那個侍女。」

唐天霄想了起來,眼角也是驚詫,「朕……不清楚……朕讓他們行動時千萬不可傷你,連你腹中的孩子都不許驚著。但別人……朕以為應該都是唐天重的人,自是不會讓他們手下留情。」

我潸然淚下,「我原來竟不知道,皇上栽贓陷害這套,倒是用得熟練。若是皇上沒能抓住我,豈不是讓我一輩子怨上庄碧嵐了?」

唐天霄有些狼狽,微慍道:「誰有心騙你了?無非想著你心裡只有個庄碧嵐,若說是他派來的,你多半便願意自己跟著來了。誰知你這丫頭犟頭犟腦,居然還是不肯來!」

我轉過頭,低聲道:「皇上難道忘了,我已經是唐天重的女人 我還有了他的骨肉。」

「那又如何?」唐天霄不以為意,「唐天重雖然利欲熏心,朕卻還記得攝政王勞苦功高,並不介意為他留一線血脈,也不介意……」

他的眼神溫柔下來,手指緩緩地撫上我面頰,唇角漫開了淡淡的笑意,卻滲了濃濃的傷感,「總是朕護你不住,這些日子想著便覺得憋屈,慣不能立刻把你帶回身邊才好。逡次籌划了許久,總算成功了!」

我忙轉著頭躲避他的親昵撫摸時,他的笑容便有點兒發苦了,「清嫵……你以往……並不這麼避著我。」

我呆了呆,才想起以往與他相處時,知道他輕薄佻達慣了,雖不喜歡他那些不含惡意的動手動腳,可被他欺負習慣了,曉得他的本性還算君子,倒也不致厭惡煩憎。

撫著明顯鼓出的腹部,我再次低聲說道:「皇上,我已是唐天重的女人。」

「你現在已經不是了!」唐天霄不耐煩地說著,卻忽然頓住,盯著我的眸光驀地銳利起來,「你是說……你是自己願意成為唐天重的女人,所以,再不想被別的男人碰你?」

連我自己都不願意承認,我會心甘情願做唐天重的女人,甚至連名分也不求,一心地想為這個冷硬得像冰塊、鋒銳得像刀鋒的可怕男子生下兩人共同的骨肉。

但我沉默良久,終於答道:「是。」

唐天霄頓時臉色發灰,一臉的挫敗,「你……難道要你死心塌地就這麼簡單?讓你懷上孩子便行?早知如此,聯該喂你幾回媚葯,憑你要死要活的,只須讓你有機會找死前懷上朕的骨肉便是。」

我無語,旋即道:「便是沒有孩子……我想,我也會成為他的女人吧?他對我……很好。」

「朕對你不夠好?」

明顯的醋味讓我越加不安。可我既已知道等的是誰,要的是什麼,我便不想再藏著掖著,繼續道:「他對我一心一意。」

唐天霄一時語塞,許久才道:「好,這個……朕不如他。可庄碧嵐待你總還是一心一意吧?」

碧嵐……

我失神。

唐天霄繼續道:「其實……朕也算不得騙你。庄碧嵐應該也快到了。」

我訝異地抬頭,「你和碧嵐……」

唐天霄站起身,負手在屋中踱著,杏黃的家常軟袍隨著他的步履不安地飄拂,顯得腳步有些急躁。

他嘿然笑道:「庄氏彈丸之地,擇良木而棲,只是早晚的事。朕是不是得感謝唐天重?若不是他凌逼你,折辱他,庄氏也不至於這麼快決定與朕合作。庄遙……呵,他的大名,久有耳聞。若得他們父子相助,唐天重……」

庄氏……

淌誠碩未必能料到這一招吧?如果他還有什麼布置,加上唐天霄和交州庄氏聯手,唐天重……只怕麻煩了。

我心亂如麻,勉強道:「唐天重……幾時折辱碧嵐了?若論折辱,你不是一樣想擒他,逼得他含恨逃去?」

唐天霄微笑,「可朕沒碰過他愛若至寶的女子,更沒迫他假意承認自己改變心意,一手將心上人推到敵人的懷抱。如果換了朕,朕也氣得吐血。」

我卻忽然間閃出一個念頭,「想來……對於我,皇上和庄碧嵐應該也有所約定了吧?」

唐天霄身體一頓,連笑意也凝固了片刻,才有些尷尬地望向我,「你這丫頭笨些不行嗎?」

雖是意料之中,但我的心還是沉了一沉,才苦笑道:「皇上的江山才是最要緊的。至於我和雅意……丟開便丟開了,待皇上江山穩固,自然有更好的女子選過來侍奉。」

「雅意……」唐天霄終於笑不出來了,沮喪地坐到床榻前,望向窗外一抹凄白的天空,低聲道,「朕曉得她和庄碧嵐其實各不相擾。只是她究竟不再是朕的雅意了。朕遣使者送了一斛珠給她,她全退回來了。」

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

唐天霄仿玄宗,以一斛珠探她心意,她不僅明示斷情之意,更暗示另有所屬。

南雅意被唐天霄傷了心,又欣賞庄碧嵐用情專一,兩人相依相守,同甘共苦了這麼些日子,單純的朋友之義醞釀成更甘醇的男女之情,應該也在意料之中。

畢竟,庄碧嵐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子之一。

從來都是。

胸臆間彷彿有些酸苦,彷彿又有些欣慰。我輕輕道:「皇上,也許很多年以後,你才會知曉你丟開的究竟是什麼。」

「是嗎?丫頭,你以為朕真不知道自己丟了什麼?」

唐天霄倚著床坐著,煩躁地搖頭嘆息。散落的髮絲飄在了他眼睫前,讓他看來又像是個沒長大的少年了。

我忍不住,就如以往在宮中侍奉他—般,習慣性地伸手為他攏了攏發,一時竟忘了,他雖年輕,其實和唐天重一樣,滿心雄圖霸業,滿腹謀略機心,才能在劣勢中屈伸自如,率著萬軍萬馬和久經沙場的唐天重周旋了這許久。

唐天霄卻在我的動作中安靜下來,連眸子也逐漸清明。

待我攏好發,他執了我的手,微笑道:「好吧,舍了雅意,是朕的錯。朕並不願意再舍了你。你若願留在朕身畔,待朕重整天下,貴妃之位,虛席以待,便是中宮皇后,也欺負不了你半分。你……肯不肯呢?」

我輕笑道:「皇上明知我心意,何必多問?」

唐天霄便苦笑道:「朕以往清楚,現在卻不清楚了。朕原以為……你會很高興朕把你送回庄碧嵐身畔。」

我垂頭望著自己的肚子,低聲道:「皇上若把我送到唐天重身畔,清嫵才會真心感激。」

「唐天重!」唐天霄咬牙切齒,「他根本不是個好男人,更不是你足以託付終身的好夫婿,你不明白嗎?」

「我明白。」我垂著頭答道,「他不是好男人,甚至不是好人。可他會是我孩子的好父親,也會是我的好夫婿。」

唐天霄倒吸了口氣,站起身冷冷地盯著我,長長的眼睫在狹長的微眯鳳眸下投下兩道深深的暗影。

「你會後悔。」

他只說了這幾個字,便拂袖而去。

他最後的眼神,居然和唐天重處事時的深沉莫測有幾分相像,讓我很是忐忑。

卧在床間休息片刻,迷|葯的後勁總算過去,我漸漸有了點兒精神,便披衣下床來,推開窗打量,不過是尋常的幾進院落,當庭株玉蘭樹,早已枝葉落盡,枯乾的枝丫割裂了蒼涼的天空。倒是一角的幾桿翠竹里,斜斜伸出了一枝金黃色的臘梅,錦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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