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寒輕夜永,歸途似有蹤

第二天便有些胸悶胸疼的跡象,身體也倦怠,我勉強起了床,也只在榻上卧著,讓九兒開了窗,望著窗外碧藍的天空偶爾飛過的大雁。

唐天重也很不安,去了宮中沒多久便回了府,見我手還腫著,卻沒有敷藥,便責怪無雙,「便是這裡沒藥了,叫人到別處尋些來不難吧?」

無雙委屈,看了我一眼,才道:「有另拿葯過來,姑娘說不想用。」

九兒嘟噥這嘴道:「姑娘一氣,只怕是前兒的病又犯了,早膳也只喝了兩口粥就放下里。」

唐天重再不見夜間兩人單獨相處時的溫存憐惜甚至低聲下氣,從案上端著茶盞慢慢喝了一口,才皺了眉向我道:「去敷藥,敷完葯過來吃東西。」

我懶懶道:「不舒服,幫我喚個太醫瞧瞧吧。」

無雙有些尷尬地望向唐天重。

我手上腿上的傷很明顯是被人弄得,把太醫叫來傳些風聲出去,康侯臉上自是不好看。

唐天重望了望我手腕上的傷,轉頭道:「去傳太醫。」

一時無雙令人去請了,唐天重只使了個眼色,她便心領神會。悄悄帶了九兒等人退開。

唐天重待人都去了,走到我榻前坐下,沉吟片刻,才微笑道:「我是惡人,你就巴不得人人都知道我是惡人,是不是?」

我笑了笑:「我沒說過侯爺是惡人。」

唐天重嘆道:「你這不說比說更厲害,不肯用藥卻叫太醫來,不就是想借他們的嘴傳到父親那裡,最好盼著父親把我重重打一頓為你出氣,是不是?」

我唇角向上挑出一絲笑意來,懶懶說道:「侯爺多慮了。王爺再怎麼著也沒有偏著我這個微賤女子來打你這堂堂康侯的理兒。侯爺如果怕太醫們胡說八道玷辱了侯爺清譽,大可令人吩咐一聲,以侯爺威儀,諒他們也不敢向外亂說半個字。」

唐天重哼了一聲,冷笑道:「你以為我當真怕外人道什麼是非嗎?只是我實在不服,為什麼在你心裡,我便能壞成這樣。」

我只能答道:「我並沒有覺得侯爺有多壞。」

只是有著從古至今野心家的通病。

心機深沉,步步算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不論於愛情,還是於權勢。

唐天重的眼眸如暗流洶湧的黑潭,幽深地盯著我,「我承認很多時候我的手段不夠光明磊落。可至少像在你的宮裡向唐天霄下毒這般拙劣的事,我是不會做的。我沒蠢到因為嫉恨他而把你都搭進去。」

我微感意外。

無雙也曾為她的主人辯解過,可我從未放在心上。畢竟以當時的情形,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有動機並有機會向唐天霄下手?

唐天重見我沉思,冷笑道:「清嫵你聰明一世,難道真沒想過你身畔的侍女也很可可能暗動手腳嗎?如果你真的一無所知,那你為何來到王府後單單提出要九兒過來服侍?如果不是九兒暗中知會,你又怎會清楚昨天之事只是我的布局?」

「九兒?」

這一回,我真的訝異了。

唐天重皺眉,「你當本侯振的一無所知?便是唐天霄,大約後來也清楚不是我動的手腳吧?當時雖未能查出眉目,但後來庄碧嵐入宮想攜你出逃未遂,隨即清查他的內應,分明是忠於南楚信王的一撥人。唐天霄曾試圖清查到底,但找出的這幾人還有幾分忠心,寧死也不肯招出同夥。引你去見庄碧嵐的,就是九兒吧?又怎會與這些人無關?因為你一力維護,唐天霄心疼你,投鼠忌器,終於沒拿她開刀。」

他看著我,「我是記不得了,不過你身邊的侍女,你該知道吧?你只說,當日我與唐天霄喝酒時,九兒有沒有為唐天霄斟過酒?」

我心頭劇震。

將九兒從眾宮女中跳出來隨侍身側,正是在那次毒酒事件死裡逃生後。她因我平安回宮激動地在宮門前摔了一跤,著實憨態可掬,引起我的主意。後來又見她是前朝宮女,活潑凌厲,便覺親近,連住到攝政王府,想找著沒有心機的侍女來伴著,第一個也只想著她。

而當日為唐天霄他們斟酒的侍女中,應該就有她。

唐天重提及的信王乃是南楚末帝李明昌的皇弟,和大將軍庄遙以及我父親寧秉瑜一向交好,在朝中甚有威望。據說莊家出事,他力保不遂,一怒離京回了自己在東海邊的封地,至南楚降周,他攜了家眷部屬約一萬餘人,徑投北赫去了。北赫的王太后卻是他的同胞姐姐,也為南楚覆滅鬱憤,頗有些想助弟弟復興大楚的意思。

難道九兒是信王的人?信王既和庄氏交好,九兒向周帝投毒嫁禍,以及暗助庄碧嵐便都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雖然心底疑惑,可我抬眼見唐天重目光熠熠,頗有嘟嘟逼人之勢,心頭又是著惱,遂答道:「這些要進國事我可不懂,更不知九兒是不是信王的人。但昨天只一看那紙條,我便知是有人不舉。碧嵐和我相識十餘年,從不會將我當做棋子使喚。如果早已埋伏下人手可以將我黯然帶出這個比龍潭虎穴還厲害的攝政王府,早該想法帶我除服了,絕不會讓我冒險下毒再離去。」

唐天重嘆息,「你就這麼信得過他?」

我鼻中發酸,卻笑道:「如果他也能這麼利用我,便不是以往我希望的那個庄碧嵐了!」

唐天重便沉著臉不說話。

我繼續道:「何況還有個絕大的漏洞,只怕是侯爺怎麼想也想不到的。碧嵐母親的閨名中有個『清』字,因此他寫『清』字時,總會避諱著多加上一點,或減去一點。我只看第一個字,便知筆記模仿得再像,也不是他的親筆了。再則,他平時從不喚我清嫵,只喚我嫵,或嫵兒。」

「嫵!嫵兒!」唐天重驀地大怒,一揚手便將茶盞擲在地上,眼眸中似有隱忍已久的火焰噴薄欲出。

事已至此,我再不想火上澆油刺|激他,只揉了揉鼻子說道:「好大的酸味!陳了多少年的醋了?」

唐天重眼裡的火焰頃刻熄滅,漸漸迸出和他冷峻的面孔極不般配的懊惱和沮喪。

這時,無雙的聲音適時的在門外揚起,「侯爺,太醫來了。」

唐天重頓時斂去多有的情緒,退了幾步,坐回他的書桌邊,才冷冷說道:「進來。」

兩名太醫隨了無雙進來,連大氣都不敢喘。上去叩見了唐天重,等唐天重向我略略揮手示意,才走到我跟前請脈。

見到我腫著的手腕,兩名太醫對視一眼,果然驚訝,卻不敢露出聲色來,拿了布枕給我墊了手,照常過來搭脈。

我瞧著唐天重臉色不佳,笑道:「昨晚與王爺在園裡賞月,失足從山石上滾了下來,侯爺心急拉我,把我手都捏腫了,二位帶式瞧瞧,我還能用那些活血化瘀的葯嗎?」

一名太醫略一把脈,便似被燙著般身體一抖,又診了我的左手寸脈,和另一位太醫交換了顏色,申請卻已經松不少。

唐天重已是不耐煩,接過無雙重新斟上來的新茶,拂著上面的茶葉問道:「診得怎樣了?快去開可方子來!」

太醫即刻跪下回道:「清姑娘已有身孕,活血化瘀之葯是萬萬用不得的,便是開胸理氣的藥方,也須斟酌而用,如姑娘無十分不適,還是以靜養食療為宜。」

當的一聲,唐天重手中的茶盞再次落地,他顧不得粘在袍子上的茶水,站起身來失聲道:「你說什麼?她……已有身孕?」

太醫伏地答道:「臣等確已斷出,清姑娘有孕已一月有餘,二月不足,只是姑娘幾度傷病,身體甚是羸弱,須好生靜養,並以安胎藥調理,才能確保母子平安,萬無一失。」

外面九兒等人都已聽見,紛紛走上前來口頭道喜,「恭喜侯爺!恭喜姑娘!」

唐天重獃獃地對著我瞪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以後稱她為……夫人。康侯夫人。」

屋內喧鬧了好久才散。

唐天重也無心再去內廷或書房,默然坐在我榻前良久,才恨恨道:「你早就知道自己有孕了,是不是?竟如此可惡,也不告訴我一聲!若是昨晚……」

大約想起昨晚怒氣勃發時對我動了粗,他眉宇間閃過後怕,不安的站起身來回踱著步子,忽然回身道:「以後不許再去爬什麼山賞什麼月,不許夜間出門,也不用再跟我道書房去久站,給我安安分分生下孩子來再說!」

我懶懶說道:「是,謹遵侯爺之命!」

「你……」他又是氣急敗壞,走到我跟前揚了揚拳頭,終究卻只是咬牙切齒說道,「我早晚會被你這丫頭氣死的!真不知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什麼!」

他又多心了。

我撫摸著尚完全平坦的小腹,嘆氣。

哪裡是我有意氣他?原也不貴有些疑心而已。在宮中日子久了,聽那些老宮女們議論地多了,眼見葵水推遲了十餘天未至,卿辰洗漱時又覺得喉嚨間不適,才猜測是不是有孕。

無雙、九兒等人都還是女孩,縱然發現我經期失常也未必能想到這裡。若不是她們那來那些很可能危機胎兒的藥膏來堅持叫我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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