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堪笑飄零,識腕底乾坤

日子於一夕之間又熱鬧起來。

唐天重不但恢複了每日回蓮榭留宿的習慣,並且待在這裡的時間越來越久,以至於二門外不時有大臣或部屬派了人來蓮榭通報求見。有時回來還未及坐定,便因有人求見而匆匆去書房見客。

我再不知他哪來那麼多公務可忙,嘆道:「能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侯爺,你何不看開些,將這些政事多交給二爺和丞相他們處置?」

唐天重難得見我關心他的大事,倒也答得爽快:「天祺到底年輕,有時做事很沒分寸,至於那群老臣……雖有幾個忠心的,可大多各懷鬼胎,在本侯面前是這樣說,在太后面前又是另外一說。如若本侯有所鬆懈,他們沒了敬畏之心,再不知生出什麼事來。」

我嘆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這也不能怪他們成了風吹兩邊倒的牆頭草,他們忠心的,只是唐氏的大周江山而已。」

唐天重立刻皺眉,「你不必明諷暗喻,我知道你和唐天霄一直曖昧不清,就不想讓我奪他江山,對不?想讓我對宣氏那老賤人和唐天霄那黃口小兒俯首稱臣,只是做夢!今日我明著和你說了,這大周江山,就和你寧清嫵一樣,我是要定了!」

我實在不能理解男人這種所謂的雄心壯志,但他既然把太后都罵成那樣了,我也懶得再去糾結他對我和唐天霄的疑心病,只是說道:「如果你執意為一己之私令生靈塗炭,那也由得你了。」

唐天重冷笑道:「一將功成萬骨枯,古來帝王名將皆是如此,何嘗聽到史官下一筆半筆他們的不是?何況血債血償,本事天公地道。」

血債血償?

我疑惑,這又是從何說起?

唐天重似也自知失口,再不說下去,只將我上下一打量,本來皺緊的眉舒展開來,揮手道:「去取套男裝來!」

同樣不由我爭辯,片刻,我成了唐天重隨身的侍童。

九兒在我跟前轉來轉去,忍不住嘀咕道:「有這麼漂亮的男孩嗎?我瞧著……實在不像啊。」

但唐天重根本顧不得像不像了,點頭道:「好得好,以後我去書房你便跟著去,去宮裡就不必了!」

自那晚之後,他似乎越來越喜歡把我栓在他跟前,如今更是打算把我往外面帶了。

我對著鏡子里那個顯而易見的女子面龐,雖然好笑,也不願違拗他的心意。何況時時伴在他的身側,似乎也沒什麼不好的,總比一個人在房發獃好。

以前自覺很能耐住寂寞,了不知什麼時候起,他不在身邊時,我也會覺得孤單起來。

也許,是因為滿池的殘蓮終於連葉子也枯萎了,內拔得一乾二淨,水面便顯得太過單調而清寂吧。

唐天重在書房裡要麼看公文,要麼找大臣議事,要麼傳來部屬調兵遣將,並不避忌我,對我也不親近,宛如我真的是個為他磨墨遞紙的童兒而已。

我看管了他任倩冷冽威凜的模樣,也不以為意。倒是那些來往的重臣武將,對他身畔多了個唇紅齒白的俊秀小童很是納悶,只是唐天重素有威儀,無人敢當面發問,而背後穿成了什麼樣,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我既在唐天重身畔,許多不該女子參與的政事,漸漸也看到眼內,傳入耳中。

不怪唐天霄提到唐天重便恨得入骨,唐天重的確快把金鑾殿放到內廷的勤政殿或王府的大書房內了。

幾乎七成以上的重大國事從兵馬調動到官員任免,從城池的修建到水運的疏通,竟是先向唐天重請示後,再奏報朝廷的。便是上朝有人提出異議,因唐天重這一支系的臣子也會上前力保通過,不比他親自出頭,已在暗中擺布得清清楚楚。

若他真的在金殿上指鹿為馬,只怕符合的人不在少數。

他已是實際上的攝政王了,比少年帝王大不了幾歲的攝政王。

或許他的打算也有道理。如果他不交出權柄,唐天霄母子絕不會善罷甘休,而如果他交出權柄,以他們父子在朝中的威望,功高震主外加曾經處重擅權,必為帝王所忌,最好的待遇,也只是容他做個閑散宗室罷了。

而唐天重又豈會甘心受制於人?

因被唐天重絆著,我去陪著唐承朔的時間更少了。

這日我去請按時,他便嘆氣,「本以為找著了個好兒媳,便多個人在跟前伺候了。沒想到天重那小子還和我這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子搶人。你說我這倒是生的什麼好兒子呢!」

我微笑道:「侯爺公事纏身,也的確辛苦了些,所以我才跟了去照看照看。其實他也記掛著王爺,剛才我過來時還在囑咐我多代他儘儘孝心呢!王爺既然喜歡清嫵服侍,我回去便和他說下,以後再也不隨他去前院了。」

唐承朔搖手道:「罷了,我老了,可還不糊塗。想這孩子也可憐,挖空了心思才得了你在身邊,我好端端的擾了你們的好事,那才叫昏聵呢!」

陸姨娘笑到:「王爺自然心疼兒子了。不過真為清姑娘好,還是儘快把他們的事辦了才好。」

唐承朔皺眉,沉吟道:「嗯……這個再商議,總是要辦的。」

我忙道:「侯爺春秋正盛,加之康侯夫人新喪,我們的事……不急的。」

唐天重歲未及提及,我卻猜得到,他滿心是想娶我為妻,但我曾是後宮昭儀,見過的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成親後宮內眷難免有往來,輕易便能被人認出。便是他不怕人非議,多少也得顧及些我和天家顏面。

唐承朔點頭道:「自是不用著急。天重和他母親一樣,死心眼得很,唉!認準了一個,再不會變的。你在他跟前,他這輩子也虧不了你。」

我想起傳說中早夭的攝政王妃,以及傳說中的伉儷情深,笑道:「王妃必定也是個國色天香重情重義的大美人了。」

唐承朔眼神一飄忽,悵然嘆道:「性子太剛硬要強了。你瞧著如今天重的性情,就和他母親是一模一樣。須知過剛則易者啊!」

他拍拍我的肩,「我還是喜歡你這孩子的性情,有時候雖剛強了些,但到底懂得進退有度,不會一味打硬碰。如果……如果天重能學些你的柔韌,我也便放心了!」

唐天重的剛毅執著,我是領教過了,不過實在很難想像,這位據說很是痴情的王妃,姐姐是母儀天下的宣太后,夫婿是權傾天下的攝政王,如果生就唐天重那樣的個性,又會生出怎樣的事端來。

不過唐承朔待人溫和,甚有城府,不但未立側妃,連特別受寵的姬妾都沒幾個,想來對王妃也應該很是專一,攝政王妃的生活應該還算順心吧?

不知唐承朔哪裡來的剛過易折的感慨。

從唐承朔處出來,我問無雙:「攝政王妃哪一年甍逝的?」

無雙想了想,答道:「有塊十年了吧?好像是我進王府的前一年甍的,我並沒有見過。侯爺很是孝順,已經隨著王爺衝鋒陷陣了,有幾次受傷發起高燒,口裡喃喃叫的都是母親,平時也常去王妃墓前祭拜。今年遷都江南,離王妃墓遠了,四時八節也不忘令人備了果品水酒遙祭。」

快十年,也就是在唐天霄初登大寶不久之後,唐天重的母親就去世了。

想起唐天重對他親姨母的厭惡,以及方才唐承朔對自己王妃半吞半吐的評價,我正猜測著這中間會不會發生了什麼事時,不知哪裡來的兩個小丫頭追打完笑著一路跑過來,前面那位似乎只顧逃了,竟一頭撞到我身上。

我「哎」地驚叫一聲,皺眉正讓開時,忽覺我的手間忽然一緊,那丫頭竟不知什麼時候將一個圓圓的什麼東西塞在了我掌心。

無雙已急急過去將那小丫頭一把推開,喝道:「哪個房裡不懂事的丫頭!這麼冒冒失失,管事的怎麼教的?」

兩個小丫頭嚇得連忙跪在一邊,再也不敢說話。

我忙笑道:「都是些年輕女孩子,難免活潑些,打打鬧鬧也不礙事。只是下回留心些,這府里來來往往的貴客原本就多,再衝撞了,只怕府內大總管不會饒了你們。去吧!」

小丫頭如蒙大赦,抱頭鼠竄而去。

無雙猶在納悶,「這兩個丫頭眼生,不知是誰房裡的。」

我悄悄將那圓圓的東西收在袖中,若無其事道:「這攝政王各方奴婢撲下人加起來只怕有上千,哪裡能個個認識?我們只在蓮池待著,不去惹事吧!」

無雙便為我發愁,「姑娘,你這麼萬事不理可不行呢。侯爺的心意,你不是不知道,這偌大的攝政王府,早晚都會由姑娘打理,到時可不是不惹事就能躲開事的。」

她想了想,又笑道:「如果咱們侯爺的心比這攝政王府大,姑娘這當家主母,當的家可就更大了!」

我想著當年南楚皇宮的輝煌和覆滅,淡淡笑道:「遠著呢,再隔兩年……天知道又是怎樣的情形。」

無雙卻極其相信她家主人,那聰慧的眼睛裡難得流露出那樣不清醒的痴迷,「再隔兩年嘛,我們的侯爺,可能不只是侯爺了。」

可在我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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