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蓼花風雨,無夜不搖蓮

我心緒凌亂,明知唐天重不放心,這天必是要守在我身邊了,寧可先避了他,遂道:「我哪有身體不適?能得王爺欣賞,也是我的榮幸,又何必推搪?」

唐天重只得由著我去了,自己也去書房處理公務不提。

有了前天的相處,唐承朔和我已經很是熟絡,精神略好些,便和我提些當年縱馬執戟馳騁沙場的往事。

他多半也只想找個合他脾胃肯傾聽他說話的後輩,我素來話不多,但出身武將之家,對這個從沙場拼殺出來,換了一身榮耀、也換了一身傷病的老人頗是敬重,的確在聽他說話,恰到好處地評論幾句,居然讓他很是高興,遂讓人為我備了碗筷,要我留下來一起用晚膳。

我倒是無所謂,無雙已在身後拍手道:「哎呀,估計侯爺晚上要吃不好了。」

唐承朔疑惑道:「咋了?」

無雙笑道:「王爺有說不知,侯爺自從得了姑娘,如果沒有姑娘陪著,那是吃飯都吃不香的。奴婢瞧著這會兒子天色已晚,侯爺大約又在那裡等著姑娘一起用晚膳呢!」

她一推我的肩,笑道:「瞧瞧咱們姑娘怎麼就這麼好人緣,得了侯爺歡心便罷了,這會兒還投了王爺的緣法呢!」

唐承朔聞言卻哼了一聲,叩這案沿道:「喜歡嗎?喜歡為什麼把人家弄得哭哭啼啼的?」

我和無雙俱是愕然。

唐承朔卻眯著眼睛道:「以為我眼花了看不見?這丫頭進門後眼睛還淚汪汪的。別說我偏心,幫著這丫頭說話。我自己的兒子,我還不清楚?那性子不冷不熱,總是帶著那麼股子偏激古怪,若非有著幾分才氣,我真不敢讓他協理什麼朝政大事呢。可對女孩家,還是得溫存些。我瞧著清嫵這丫頭的性情就好得很,如果不是十分難受了,大約也不會被氣得哭出來吧。」

我只得賠笑道:「侯爺一向便對我好,哪裡會讓我受委屈了?傍晚過來時那邊迴廊里風大,有沙子吹到眼睛裡了,揉了半天才過來,所以眼睛紅著。」

唐承朔這才不做聲,擺擺手道:「罷了,也別說我不知體恤他辛苦。清嫵,你便回去侍奉他晚膳吧!如果他再待你不好,只管來告訴我。別瞧著我這把老骨頭,一樣拿大板子打他!」

不曉得無雙有沒有把唐承朔這話搬給唐天重聽,但我至少明白,唐天重起氣來時,連他父親也是不放在眼裡的。

唐天重的確守諾放了庄碧嵐,我也的確打算守諾侍奉他一輩子。

只是晚膳時我的確胸口悶得厲害,連肋部都陣陣地漲疼著,再精美的飲食也是難以下咽,不過喝了兩口湯,便匆匆洗漱了,也不等唐天重,先會床榻上躺著。

白日之事歷歷在目,自是心緒翻滾,無限凄涼,加上胸口悶疼,便在床榻間輾轉著,更是無法入眠。

正難受之際,眼前閃了一下,便見唐天重立在床前,還沒來得幾招呼,他便上前一把捏住我胳膊,幾乎將我半身子拖下床來。

「你鬧夠沒有?給我起床,吃飯去!」他聲色俱厲,滿臉的陰霾將燭光壓得都暗了下去。

我掙扎著扶住床圍穩住身體,才能答道:「侯爺,怎麼了?」

唐天重咬牙切齒,怒道:「庄碧嵐依舊帶了他的新歡離開,我答應了會好好待你,你還要怎樣?」

我勉強笑道:「我要怎樣?我從來……便沒想過要怎樣啊!」

話未了,唐天重已呻|吟一聲,一把撕開我的衣襟,便惡狠狠地壓了上來。

我用力地推他,卻如蚍蜉撼樹,哪裡能推得動半分。

耳中聽到他的喘息越來越濃重,我卻越發無力,眼見帳外的燭火,突然間蒙上了一層慘白的光暈,一忽兒大,一忽兒小,胸口的悶疼更是厲害,似乎連一口氣也喘不上來了。

「天……天重……」

我彷彿這樣喚了他一聲,彷彿又沒有,只覺燭火的慘白光暈忽然間消失了,轉眼間進入了混混沌沌的漆黑一片。

我自覺許久後才從眩暈中醒來,可抬起頭時,唐天重正披著衣衫坐在床前,頭髮凌亂,分明是剛披衣起來的模樣,只是床頭多了兩名府中素常為攝政王診病的太醫,正滿臉倉皇地診著脈。

無雙挪了長顰燈在床下,正焦急地盯著大夫,忽而轉頭看到我睜開眼,立刻面露喜色,急問道:「姑娘,醒了?覺得怎樣?」

我搖頭道:「我沒事。不過是胸口有些悶。」

唐天重已在斥問太醫:「上回讓你們診治,不是說已經復原了嗎?今天這又算是什麼?」

太醫擦著汗,小心回道:「姑娘這是肺失疏泄,氣機郁滯,肝經循行不暢,以致情志抑鬱,胸悶肋痛,氣鬱難解……」

唐天重怒道:「不必和本候說這些。且說這究竟是什麼病,礙不礙事?」

太醫賠笑回道:「從癥候看,必是肝氣鬱結無疑了。我們開個柴胡疏肝散的方子先吃著,應是不礙事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姑娘切忌再多思多慮,凡事須得看燈敞朗些。再有大悲大愁,若是釀作大疾,可就……可就……」

話未說完,已被唐天重揮手斥退,「即刻開了方子煎藥來膚!若是調理不好,

我拿你們是問!」

唐天重難得動怒,連一向活躍的九兒也安分了,悄悄地磅我拭著額上的冷汗,曲折他的臉色不敢說話。

待太醫走了,侍女們拿了葯去煎了,唐天重兀自煩躁地在床榻前踱來踱去,眼鏡紗幔被他步履帶起的風吹得掠起,拂在他衣衫上,他竟抓了那紗幔一扯,但聞刺啦一聲,已被整副扯裂,散落下來。

他冷冷地望著紗幔如水紋般鋪落在地上,在一室的噤若寒蟬中慢慢轉過頭來,向我問道:「是我讓你抑鬱成疾了嗎?」

我一時不能回答,他似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哼了一聲,便大踏步除了卧房,砰地摔上門扇。

這一回,連他最依為心腹的無雙也不敢上前相勸了,只是吩咐了九兒等侍女好生照看著我,便匆匆跟在唐天重身後奔了出去。

我服了葯,輾轉到後半夜,才覺得胸口舒緩了好多,漸漸睡得安穩些。

而唐天重到底沒回房,無雙後來過來說,已經在書房住下了。

第二日上午,便有唐承朔派了陸姨娘過來,詢問我的病況。那病勢來得快,去得也快,我已大有好轉,也不敢讓這風燭殘年的老人擔心,回覆了沒事。下午又去陪他聊了片刻,卻被他攆回來了,要我養好了身體再去見他。

而我的日子,從那日起又清靜下來。

唐天重竟然一直沒有再回過蓮池,據說是公務繁忙,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中的賦蓮閣了,白天偶然回來,不過是看看老父病情,商議些朝廷要事,並不多待,依舊回了宮去。

我素來孤單慣了,如今白天又常到攝政王身畔服侍談笑,也不覺得寂寞。只是每次晚膳時,無雙總會在唐天重坐的位置放上一雙碗筷,竟是隨時準備著他回來的架勢,忽然便會覺得,那空落落的座位,連帶著讓胸口都空落落了。

夜間無事,不過看看書,吹吹笛子,對著夜色里漸顯凄冷的蓮池發一會兒呆,也便睡去了。

而無雙、九兒等卻不肯閑著,拿了前兒的錦緞又在裁衣,說是打算在唐天重生日時以我的名義送給他,就說是我做的。

我幾回去瞧著,針腳比我的到底要差些,有心想拈針上前幫忙,想起唐天重心機深沉,又有些寒心,便由得他們去,再懶得理會了。

這日上午,聽說攝政王夜間病情突然加劇,我代理無雙匆匆趕去探望時,走至前院垂花門前,卻被唐承朔的護衛攔了下來。

「清姑娘,王爺那裡有貴客,不宜打擾。姑娘還是且先回去,晚些再過來吧!」

因我來往得多了,攝政王這些親信大多已認識我,因這唐承朔對我甚好,因此對我一向敬重,既然他們說了不宜打擾,多半是我不方便見的朝廷重臣在了。

我應了聲,轉身走時,無雙耐不住,卻多問了一句:「來的是哪位達人?」

護衛以嘴掩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這回來的可不是哪位大人!咱們的閑散天子,聽說攝政王病重,可真閑不住了!」

唐天霄?

我心中咯噔一下,想起那日告別他去西華庵時他的溫存和信賴,不由轉過頭,往正房的方向多看了了兩眼,才垂下頭,繼續往會走著。

無雙似比去更不安心,小跑著追上我,說道:「這可奇了,府中並沒有迎駕,瞧著皇上該是微服過來的,不知找老王爺什麼事,也不知咱們侯爺知不知道。」

我皺眉問道:「他來不來,與侯爺知不知道有什麼相干?」

無雙怔了怔,臉色才堆起笑來,「說的也是。只是侯爺終日掛心國事,對皇上也一向甚是留意,如果連皇上進了自己府中都不知曉,未免會不高興。」

不高興是肯定的,至於處處留意唐天霄的是什麼心,就只說唐天重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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