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花落良宵,團圓春夢少

我提心弔膽,再不知晚上該如何應付。倉皇地坐在他身畔,說是用膳,卻連一口湯也不曾好生吃得。無雙為我盛了一碗軟糯的紅棗糯米粥,我拿匙子吃時,不小心連碗帶粥帶到了裙上,連手臂都被燙紅了。

唐天重冷眼看著,並不說一句話。

只是晚膳後,他竟一言不發地離去了,再沒說要留宿下來的話。

看著侍女們關上隔扇門,我大大地鬆了口氣,無雙那丫頭卻開始在我耳前嘀嘀咕咕,說康侯怕熱,書房卻是面南的,終日里跟火爐似的,晚上必定睡不好云云。

我由著她的廢話從這耳朵吹進,那耳朵放出,再不去理會。倒是九兒聽了不忿,笑道:「無雙姐姐,攝政王府這麼大地方,難道就這一處地方清涼?再則,江南的大戶人家,都儲著冰塊的,康侯當真怕熱了,拿些冰到房中去,降降溫卻是不難的。」

無雙這才閉嘴,安生地服侍我上床歇息。

自此,唐天重依舊每日前來看我,待得時間越來越長,有時吃了晚膳,拿些公文坐在案邊,一直拖到亥時以後,連丫頭們都在悄悄打呵欠,才施施然收了東西離去。

倘若有一天兩天因公幹外出或在別處應酬不能過來,必有二門外小廝傳進話來,「侯爺說了,讓清姑娘不用等候,早些安歇。」

說得好似他不過來,我真會牽掛他一樣。

鬱悶中,我悄悄叫來無雙問道:「以往你家侯爺不是常住在宮中嗎?現在怎麼都回王府住?也不怕耽誤了朝政大事?」

無雙笑道:「如今老王爺正病著,每日在家廷醫吃藥,侯爺是孝順之人,當然也要每日回家侍奉。外面的朝臣都曉得這回事兒,差不多的事,便不去勤政殿了,直接到攝政王府回一聲,也便罷了。」

在勤政殿處事,好歹也見得皇權威儀,如今把原屬內廷的議事處改到了攝政王府,不知把太后、天子置於何地?

想來如今唐天霄自顧不暇,便是明知我和南雅意的「死」另有蹊蹺,只怕也無心追查了。

聽九兒說,皇上對「死去的寧昭儀」甚是思念,不但追封其為淑妃,之後也常整夜獨寢於怡清宮中,懷悼「紅顏薄命」的淑妃娘娘。

也許開心不起來,依舊會找來一壺酒解愁吧?可惜再也無人勸慰,更無人在他沉醉之時為他蓋一襲薄毯,泡一盞清茶了。

南雅意怨他不夠痴情,不夠專情,可如果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周皇帝,他絕對會是足夠多情的一個。

八月初,荷花日漸零落的時節,我的身體已然大好。

這日正坐在抱廈里,倚著朱欄望著池水被微風吹開片片漣漪,滿懷俱是蕭索時,無雙卻從竹橋之上一路急奔過來,跑得氣喘吁吁,對著我半天說不上話來。

我不覺坐直身體,疑惑問道:「怎麼了?」

無雙喘息著答道:「姑娘……姑娘不是要我留心庄公子那裡的事嗎?他……他出事了!」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看著無雙一開一合的唇,所有的神經,都似在剎那間緊繃了。

被陽光倒映的一圈圈金色光影起起伏伏地漾在她身上,連她的面容也有些模糊不定了。

據無雙所說,庄碧嵐到底不甘受制於人,在自己房中放了把火,引開暗衛的注意,自己悄悄帶了南雅意從小徑逃離。

若憑庄碧嵐的身手,要孤身離去,原不是難事,可惜他身畔有個不會武功的南雅意,行動立刻吃好了許多,到底被暗衛擒住,這一回,卻不知道被關押在哪裡去了。

我不敢顯得過於焦急,只讓無雙再去打聽,可惜不得要領,她連二人有沒有受傷、有沒有被押解回京都說不清楚。問得急了,她便焦躁地跺腳道:「姑娘,其實這些話,姑娘盡可直接問侯爺。素常姑娘對他總是不冷不熱,若是放下身段,去為他沏一壺茶,吹一支曲,再沒有辦不了的事。」

她一臉為我著想的模樣,可分明最後一句話才是她通知我這些事的真實目的。

本就被唐天重軟禁於此,我委實不願再去遷就,但九兒聽到此事,也勸我道:「姑娘,莊家一門忠烈,如今只剩下了庄公子一人,如果庄公子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交州的庄大將軍,可真不用活了!」

我問九兒:「你也覺得康侯可能會殺害庄公子嗎?」

九兒苦惱地抓抓頭,道:「這個……九兒可不懂。不過……皇上當時好像無意取庄公子性命,那麼,攝政王他們,會不會反過來干啊?」

唐天霄既然曾流露這樣的意思,唐天重當然很可能反其道而行之。何況因為我的緣故,他對庄碧嵐早起殺意了。

九兒又嘆道:「最可憐的是雅意姑娘,她……她當真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

我鼻子一酸,差點兒掉下淚來。

若非我和唐天重這段莫名其妙的孽緣,她早已成了唐天霄最寵愛的賢妃,心滿意足地和心上人度過下半輩子。——縱然有沈皇后之流虎視眈眈,以她的聰明靈巧,以及唐天霄的儘力維護,怎麼也吃不了虧。

終究是我,欠了她一輩子的幸福。

我說我要親自下廚,為唐天重做幾樣家常小菜,無雙再也不說不讓我離開蓮池的話了。

事實上,她不過跑出去和守在竹橋盡頭的侍衛說了兩句,那侍衛便恭恭敬敬地退到了一邊,只是我們去設於二門內的小廚房時,他們會遠遠地跟著,在不扎眼的地方不動聲色地「保護」著我。

廚娘們見到我出現時眼神很是驚艷,等無雙跟廚娘說起我是住在蓮榭的清姑娘時,驚艷轉做了驚愕,隨即畢恭畢敬地在我身邊打下手。

並不知道攝政王府對我這位「住在蓮榭的清姑娘」是怎樣的評價,但我至少清楚,他們的恭敬,純粹是因為康侯對我的態度。

平時我的吃穿用度,甚是合心可意,我只當著無雙跟我久了,她肯經心的緣故,但如今細想來,應該也和康侯尋常對我的另眼相待有關。

二門內的小廚房,本是為了方便二門內的夫人小姐們用膳而設的,各類時蔬肉食不少。我回憶著唐天重的飲食習慣,將他用膳時多夾了幾筷的菜式,改得略清淡些,做了七八樣出來。

令人捧著食盒帶回蓮池時,無雙猶自在讚歎我手藝絕佳,連炒的菜式看起來都比尋常廚下送過來的賞心悅目許多。

我卻只是意義闌珊,坐在窗邊的榻上,靜靜地看著她們將碗碟排開。

口蘑豆腐,醋溜黃瓜,什錦藕片,青椒香乾,東坡肉,再加江南聞名的清蒸鱸魚,已算葷素搭得齊全了。另做了一份冬瓜大金湯,卻是以冬瓜、鹹肉片燉湯,輔以太子參和金銀花,可清暑生津,益氣止渴,正是夏秋之際最適宜的湯品之一。

待鋪排整齊,只先蓋著盅蓋,不讓菜涼了,無雙便已遣人出了蓮池,到二門打聽唐天重可曾到家。

算來也差不多該到唐天重回府的時候了。

按照慣例,他若不回府用膳,應該會遣親隨回來告訴一聲。

但遣去打聽唐天重行蹤的侍女並未接到唐天重回來的消息,天色倒是漸漸地暗了下來。

無雙把洗凈的葡萄一顆顆剝好,送到我手上,笑道:「姑娘別急,只怕路上遇到了親朋故交之類,所以耽擱住了。不過算一算,也快到府中了。」

這可奇了,唐天重每次來了,我都覺得芒刺在背不自在,他回來晚了,我又有什麼急的?我心中不悅,橫了無雙一眼,丟開葡萄,接了九兒遞過來的帕子拭了手,繼續倚著窗欞向蓮池觀望。

入秋之後,荷花漸漸地褪去了明艷的華裳,不復夏日裡姣花照水的風姿綽約。嬌小玲瓏的嫩黃花心,漸漸轉作了一枚枚半圓蓮蓬,掩在跳出水面的大片荷葉間,連翠色都不鮮明,在這漸漸昏沉的暮色下,越發不起眼。

千鍾風流,萬重繁華之後,蓮花到底也走向凋零。堅硬的心房中,包裹著久而彌堅的烏黑蓮子,唯有其蓮心尚還盈著春日的碧綠。

可惜,那一星碧綠,苦不堪言。品在舌尖,足以讓人忘懷蓮花與蓮子所有的美好。

不想這裡的一池蓮花竟然這麼伴著我,從花開到花落,無聲無息地度過了這許久的流光。卻不知這裡的蓮子會不會比別處的更苦些。

正沉吟之時,忽聽到九兒叫到:「看,看,有人過來啦!」

我不由抬起頭,向竹橋那邊觀望,卻是一名管事的婆子,帶了兩名侍女正往這邊走。我皺了眉,依舊安坐下來,忽見無雙正朝我凝望,恍惚覺得自己倒似真的有幾分急切,盼著唐天重過來似的。

我不安起來,忙從一旁的瑪瑙盒子里摘了一顆葡萄,若無其事地自己剝了皮吃。

婆子過來,自有無雙去應付。不一會兒無雙便將她們打發走了,卻來告訴我,「眼見著便是中秋了,幾位夫人都有裁製新衣,姑娘自然也該有的。這媽媽卻有心,特地跑來問姑娘喜愛什麼樣的布料,什麼樣的花式,說一定做幾套頂級的衣裳,讓姑娘穿得比出水芙蓉還好看。」

我嘆道:「橫豎並不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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