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風雷弱質,傷心鮫綃紅

好在這時候前方終於傳來了馬蹄聲。

用力眨去睫上的水珠,依稀看到熟悉的素色人影騎在他的青雅馬上,一路泥水飛濺,迅疾奔了過來。

我忙扶住樹榦,勉強站起身來,正疑惑南雅意哪裡去了時,庄碧嵐的身後彷彿有什麼動了動,隱隱看得到香螺髻上有鳳尾簪的珠光一閃而過。

南雅意到底安然無恙地和庄碧嵐共乘一騎回來了。

儘管看著他們穿著濕淋淋的單薄衣裳緊緊貼在一起的姿態有些怪異,可這樣的局勢下,只要兩人平安,我便謝天謝地,懶得去想什麼男女大防了。

忙踮著腳忍痛向前走了兩步時,我才發現南雅意正不安地往後張望,忙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才發現他們還沒有完全擺脫追兵。

一名暗衛正騎了馬飛奔過來,他的左半邊衣衫已經被血染得通紅,即便這般的大雨,也沒能將那血漬衝去,顯然傷勢不輕。

可這般重的傷勢,此人居然不曾逃去,還單槍匹馬地追上來。

庄碧嵐的坐騎離我只有數丈了,卻放緩了速度。庄碧嵐的臉色似被雨水沖刷得失去了原來的神采,但望向我的眸子依然蘊涵著濃濃的憐惜和擔憂,大約見我無恙,這才略鬆了緊蹙的眉,扭頭望向追來的敵人。

南雅意咬住唇,瞪著那暗衛道:「庄兄,斬草除根!也免得這廝泄漏了我們蹤跡。」

庄碧嵐應了,轉頭向我道:「嫵兒,避遠一些。」

我便向後退了兩步,依然扶著樹榦站著,眼睛已不由地往身後的草叢又看了一眼。

並沒有半個人影,也看不出任何異樣。

難道剛才真是我眼花了?

可一時也沒法再去細想那個蹊蹺的身影,庄碧嵐已經撥轉了馬頭,揚劍向那暗衛當胸刺去,招招奪命,毫不留情。

在我的記憶中,他雖然出身武將之家,身手不凡,可心地卻是慈軟,頗有君子之風,絕不且窮追猛打一個受傷的敵人。

不過眼前形勢危急,又是這人找死,也怪不得他出手狠辣了。

這二人一刀一劍,都是短兵器,在這般的大雨中騎馬纏鬥,看著自是萬分緊張。

好在那暗衛傷勢頗重,速度明顯不如庄碧嵐迅捷。庄碧嵐吃虧在有個南雅意在身後,須防範這人聲東擊西,拿南雅意開刀。

好在南雅意也聰明,緊抱著庄碧嵐的腰,儘力將自己的身體置於庄碧嵐翼護之下。數招之後,那暗衛已不是對手,被庄碧嵐一劍刺穿腹部,一頭栽下馬去,滾在泥濘之中,眼見是死多活少了。

庄碧嵐這才下了馬,南雅意也急急隨之跳下,叫道:「庄兄,先去看下清嫵的腳,方才從馬上摔下時好像崴了,傷得不輕。」

我忙將身體穩了穩,展顏笑道:「我沒事。」

「便是有事,你也不肯說吧?」

庄碧嵐蹙著眉,便轉身朝我這邊行來,南雅意美目流轉,應是覺得大局已定,望著我掩唇一笑,便要跟在庄碧嵐身後走來。

此時雨勢已小了很多,天色也由黑沉轉作了鉛白,隔著兩三丈,我們已能看清彼此的面龐。大約衣衫上的雨水積得沉重了,庄碧嵐一邊邁步,一邊擰著袖口衣角的水漬。

這時,變故陡生。

本已倒地不起的那名暗衛,忽然間虎躍而起,尚在滴著血水的手緊握鋼刀,野獸般垂死嘶吼著,從側後方砍向庄碧嵐!

「小心!」

「小心!」

我和南雅意齊聲驚叫,相顧失色。

天曉得,攝政王府這些暗衛,甚至並不是其在京城內的親信,怎麼會如此拚命地為攝政王父子追殺一個不相干的人?

事起倉促,庄碧嵐躲閃得很是吃力,好不容易才避開其正面刀鋒,後腰部位的衣衫卻已被刀尖劃開,在肌膚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他略一側臉,毫不猶豫地出劍,橫劈,流光破開雨幕,帶起一溜血珠,迅速割斷了那暗衛的脖頸。

就在此時,我身後忽有一道黑芒穿透風雨,伴著利器破空的銳嘯,疾速射向正全力刺向那名暗衛的庄碧嵐。

電光火石間,我立刻想到了那匹中箭的馬,失聲高叫:「快閃!」

南雅意顯然也想到了,一邊衝上前去推開庄碧嵐,一邊高叫道:「庄兄,暗箭!」

庄碧嵐驟然回過頭,想前避已來不及,而南雅意已從側面撞了過來,只將他猛地一推,但聽很輕微的一聲,南雅意悶哼著,袖子在空中徒勞地甩過半圓的弧度,人已往下栽去。

「雅意!」

庄碧嵐驚駭地喚著,一把將她托住,挽在臂腕間。

我挺直了身體,望著那截在南雅意後背上巍巍顫動的箭羽,連眼前的雨點都似停止了滴落。半響,我才無意識地向前邁出兩步,啞著嗓子喚道:「雅意!」

腳踝處有銳痛傳來,可我再顧不得,瘸著腿直衝了過去。

風雨並未過去,又一道電光閃過,正照出南雅意蒼白的臉,失色的唇,和因強忍痛楚而顫動的眼睫。

庄碧嵐的臉色好不了多少,正小心地將她攬著靠在肩上,查看她的傷勢。

箭鏃已整個地沒入她的後背,連部分箭桿都已沒入肌肉,箭羽正隨著她因疼痛而沉重的喘息而顫動起伏。鮮血瀝瀝,正緩緩從傷處溢出,漸漸將淡紫的綃衣染紅。

「雅意,雅意,別怕,知道嗎?」

庄碧嵐低沉地說著,聲音很平穩,但抓向箭羽的手卻在顫抖。

我已走到近前,替南雅意撥開被雨水沾在額上的髮絲,緊緊地握了她的手,有些語無倫次,「不怕的,不怕的,沒事,沒事……」

南雅意的眸子已經失去了往日靈動的神采,只是點頭道:「嗯,沒事,沒事的……那箭……扎得深不深?」

「不深,不深,不要緊的。」

庄碧嵐低眸望她一眼,溫言說著,捉著箭桿的手驀地一用力,但聞南雅意慘叫一聲,整支箭已被拔出,背部傷處鮮血濺涌,竟噴了庄碧嵐一臉一襟。

「雅意!」我驚痛地叫起來,慌忙用手去掩她的傷處,只盼能將那鮮血全壓回到她的體內。

可我到底做不到。

雨還在下,冰冷,冷得讓人濕淋淋地只想哆嗦,掌心不斷往外冒的鮮血卻極溫暖,溫暖得讓我忽然想起我們在冷宮的冬天互相依偎時的輕笑。

「雅意,雅意,雅意……」

看著她慘叫後突然垂下的頭,我無措地喊著,恐她是一時睡了,聲音大了,會驚醒了她,又恐她睡去了再也醒不過來,聲音小了,她聽不到我在留她。

「嫵兒,抱住她坐下,我先給她敷藥。」

庄碧嵐深深地吸一口氣,將南雅意送到我的懷裡。

「她……她沒死,她沒死,她不會死,是不是?」

我忙不迭地接過她柔軟的身體,膝蓋一屈便會倒在泥水中,像溺水之人握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慌亂地向庄碧嵐求證,嗓子已哽咽得快要吐不出字來。

庄碧嵐沒有回答我,一邊從腰間掏出兩隻瓷瓶,一邊吩咐,「轉過身去,背朝刺槐樹那邊抱住她。」

我立刻想到那個放箭的殺手,忙道:「那裡有想殺我們的攝政王府暗衛!」

庄碧嵐略一沉默,才道:「想殺的只是我。可我現在必須救雅意,不能讓他得手。」

我渾渾噩噩地在他的幫助下挪動著身體,感覺到南雅意還在輕微地呼吸著,才略放了心,想起他的言外之意。

他應該早聽說了唐天重對我有意,知道那些暗衛會殺他,也可能會殺南雅意,卻絕不可能殺我,因此讓我背對著殺手所在的方向,作為他救護南雅意時的天然掩體。

如果不曾和唐天重有那樣莫名其妙的糾葛,也許攝政王府也不會這樣步步算計,窮追猛打吧?

我不知道,除了埋藏在前方的弓箭手,唐天重還有沒有安排其他什麼局。我不相信這群暗衛並無十分把握的進攻,在暴雨來臨之前發動只是湊巧。

雨還在下,雖沒有起初那麼密集,卻還是帶著夏日特有的暴烈。一顆顆砸得滿臉生疼。庄碧嵐濺在臉上的鮮血已經被雨水沖刷得流下,沾染到素藍的衣衫上,竟將半件上袍染作了深深淺淺的紅,再分不出是南雅意的血,還是他的血。

「得罪了!」他也顧不得眉睫鼻翼流下的水珠,蹲在我跟前,對著俯卧的南雅意低低道了這句,便抓住傷口處破碎的衣料,迅速一扯,已經撕開了一大片,露出了依然鮮血泉涌的傷口和大片肌膚。

雨水仍在毫不留情地往下倒著,甚至又有了越下越大的趨勢,竟將南雅意傷處的血都沖得淡了。我努力用手和衣袖去擋那雨水,又哪裡擋得住?

庄碧嵐將兩隻瓷瓶打開,一瓶交給我,讓我取兩粒藥丸嚼碎了給南雅意內服,另一瓶他自己打開,將其中的淺褐色藥粉倒了快半瓶在傷處,然後解了南雅意的束腰帶,用來緊緊地裹纏傷口。

「這樣……行嗎?」我握著南雅意無力垂落的手,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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