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南雅意今天約見西華庵的事,無雙知道,他一定也能知道。西華庵周圍全是唐天霄的人,他再插不上手去;但他一定多少有了些疑心,才叫守衛格外留意南雅意的車駕;他一定也沒有確鑿的證據,才沒有吩咐守衛立刻扣留我們。
「停車!」我驀地掀開帘子,高叫道。
前方的隨從勒住馬,疑惑地望向我。
我攥緊錦簾,急急吩咐道:「想法幫我們另雇輛不起眼的小車來,藏住蹤跡和庄公子匯合;你們繼續趕著馬車,挑人煙多的地方走,設法將追兵引開。」
守衛見過這輛馬車,等唐天霄或唐天重發現事情有異,這輛馬車必會成為他們首要追擊目標。
南雅意也想著了,蹙眉道:「也不用太過刻意著了痕迹,循著往西南方向的路線過去就行。」
隨從遲疑道:「這事……公子應該也預料到了,斷不會坐這輛車往交州去。何況兩位姑娘生得招眼,在這瑞都城外想找可靠的小車,一時恐怕不易。」
南雅意嘆道:「我和庄公子原先並沒想到,城衛會連我的車駕也檢查。罷了,只能先和他會合再說了。」
我的手有些顫抖,想來臉色也很不好看。
不知為什麼,離開了皇宮,離開了唐天霄所能控制的地盤,我對那個據說極喜歡我的唐天重懼怕得厲害。
萬一沒能逃走,落到了唐天霄的手中,他再怎麼惱怒,也不會置我於死地;相反,我相信,如果有人想取我性命,他一定會儘力相護。
這種信任,和他對南雅意的薄情無關,也和他晨間突如其來的親吻無關。
也許,在每日如履薄冰的漫長相處,真的讓我們成了朋友,可以信任的朋友。
而唐天重……
我討厭他志在必得的目光,那種藏於冷靜沉穩下的霸道,令我有著身處懸崖邊緣,隨時可能一跤摔入萬丈深淵的驚怕。
南雅意握住我的手,偏著頭,頰邊的笑意明媚溫柔,「別怕,庄公子就在前面不遠的地方等著,我們很快就能一起離開了!」
我也不想她擔心,暗暗地吸一口氣,將緊繃的面龐柔軟下來,輕笑道:「我不怕。就是真的逃不走,我也不怕。了不得,一個死字而已。」
南雅意杏眸清亮,纖長柔滑的手撫過我的臉,微笑道:「你呀,為什麼凡事就不往好處想?庄碧嵐一定會順利帶我們離開。就是給唐家兄弟趕上了,也沒人會要你的命。那唐天重……想你想得快瘋魔了吧?」
她輕曬,唇角仿若嘲諷,又仿若自嘲,「我長這麼大,還第一次遇到對我從不正眼相看的男子,還在……我的新婚之夜!」
我一向懶得聽關於唐天重的事,連無雙提起,也常被我很快打斷,或拿話岔開。此刻想到這男子很可能是下面面臨的對手,才緊張起來。
「他……他是個怎樣的人?」
「怎樣的人?」南雅意垂眸瞧我,「不是聽說,他曾把你從皇后手中救出來,藏在自己卧室多時么?是怎樣的人,你看不出來?」
我搖頭,「當時我病得昏沉,何況……我懶得和他說話,他的話也少。」
話多的是無雙,見縫插針地說著,差點沒把她家侯爺誇成人見人愛的一朵花。
南雅意沉默片刻,道:「他也沒和我說過幾句話。連新婚之夜,他發現娶的並不是自己的意中人,他都沒有多說什麼。」
「他……聽說當時並沒有太為難你?」我第一次問起她的這段往事。
南雅意點頭,眼中浮過一絲迷惘,「這人……心思藏得很深。他揭開喜帕時很驚訝,許久才能問我是誰。我說,我是南雅意。他便問我,靜宜院中,是不是還有一位和我年貌相當的女子,我告訴他,是,有個叫寧清嫵的,是我結拜的妹妹。他居然也沒說什麼,轉頭就離開洞房了。」
她笑了笑,「後來,我才知道,皇上也夠缺德了,他竟在康侯大婚的日子封你做了婕妤,徹底斷了他的痴心妄想。難為他,城府夠深,這麼久了,都沒有發作出來。」
我搖頭,「他怎麼沒有發作?他這等心機,這等地位,發作起來比一般人更要可怕十倍。唐天霄好歹是他堂弟,又有君臣之分,都能痛下殺手,可見其人心狠手辣,天下罕見了!」
南雅意沉吟,「你也認為,當日唐天霄所中之毒,是唐天重所下?」
我奇道:「難道不是他?」
正交談之際,馬車忽然慢了下來,有隨從在外稟道:「二位姑娘,前面的林子中就請換車吧,公子已在等著了!」
我頓時心跳如鼓,也不待停穩,急急掀簾奔出車廂看時,已經身在一處密林之中。
斜陽柳陌中,此處綠蔭沉沉,蟬噪鳥鳴,行人罕至,正是隱藏行跡的好地方。
一輛半舊的青幔馬車正從另一頭緩緩行來,另有數人牽了馬從隱蔽處走出。
領頭之人,牽著一匹漂亮健碩的青騅馬,穿著一身清清朗朗的石青衣衫,身姿挺拔,面容英俊,笑容溫默雅秀,正是庄碧嵐。
「碧嵐!」
我高叫一聲,衝下馬車,徑奔了過去。
淚水已盈在睫邊,卻又被我狠狠逼回,只怕眼前一時模糊了,會丟失了他的身影;又怕連這觸手可及的身影,不過我的幻覺,眨下眼睛便會消失不見。
但他終於抱住了我。
雅潔蘊藉的氣息,如同夏夜一池睡蓮的清芬,靜靜地將我包圍。
「嫵兒,我不會丟下你。」他眼睛彎了彎,唇角輕輕在我額際擦過,仿若在我耳邊囈語,「現在回答,是不是太晚了些?」
恍惚記起,那晚宮中與他相會,我最後和他說的一句話,便是要求他別丟下我。
要怎樣心心念念地記掛著,才能一見面,就先答了我這一句?
我微笑,將眼底的淚意逼回,輕聲道:「不晚。只要記得就好。」
等多久也不算久,只要你記得,記得回來找我就好。
旁邊傳來南雅意清脆的笑聲,「哎,這都見著面了,往後的日子長著呢,偏生這會兒在我跟前點眼睛,欺負我是個沒人疼的么?」
庄碧嵐一笑,拉過我的手,向南雅意道:「雅意,先救在下,再助清嫵,大恩不言謝!」
南雅意拂落飄在髮際的一片落葉,往那輛半舊馬車走去,輕嘆道:「誰要你謝了?我只想瞧瞧,瞧瞧這世上,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不是真的只能做夢!」
捏了捏袖中那枚九龍玉佩,我心中一痛,默默隨在她身畔走著。她正仰頭望著天,眸光瑩亮,映著傍晚碧藍的天空,好像蘊了水霧深深。可她踏上車後,一邊轉身拉我,一邊已粲然笑道:「快上來,不能再耽擱了!」
我應了,入了車廂看時,才發現車中收拾得倒還雅潔,竹製的坐墊下鋪著柔軟的獸皮,一旁的食盒裡放了水和新鮮的點心,大多是我和寧雅意愛吃的甜食,另還有洗凈的鮮桃、櫻桃等水果,隨手便可取了食用,很是方便。
庄碧嵐猶不放心,臨上馬前又探身囑咐:「才出了京城,未必就安全,今晚必定要通宵趕路了。你們吃點東西,就在車上坐著打個盹,就是睡不著,養養精神也是好的。」
我應了,看他騎了馬,安排原先那輛馬車和部分隨從離去,在前面引路前行,心裡漸漸安妥下來。
南雅意閉著眼睛,懶懶地往後靠著,哂笑道:「丫頭,這下你放心了吧?瞧瞧你庄哥哥安排得多好,便是有追兵,大約全沖著我們原來的車駕趕去了;我們這輛車雖然破了點,可行得好像比原來那輛車還快些呢!」
出身武將之家,我多少也懂得些行軍識人的知識,略加留心,便發覺庄碧嵐留在身邊隨行的人雖然才不過五六人,穿著也是不引人注目的粗布衣衫,卻個個身手不凡;而我們所用的馬匹更是上上之選,一路方能走得又快又穩。
雖這般說著,我還是不時撩開前面的一角帘子,悄悄看向庄碧嵐,連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為了多看他一眼,還是怕他再從眼前消失。
南雅意卻沒再取笑我,拿了幾顆櫻桃吃了,便半歪著頭打盹,不一會兒便好像睡著了。
想她早就計畫著今日之事,昨晚一定也不曾睡好,才會這樣犯困。
因車中悶熱,我拿了團扇靠近她慢慢扇著,眼看天色漸漸黑了起來,我的眼皮也漸漸沉重。
模糊中,有人用手輕輕地觸我的額,驚起抬眼,隱見庄碧嵐那秀頎的輪廓漾在空氣中,絲質的薄袖拂出好聞的夜風氣息。
我微微一動,立刻聽到他輕笑道:「醒了?要不要吃點兒東西再睡?」
側頭瞧著南雅意正歪著頭動彈,我低聲道:「待會兒吧,雅意還在睡呢!別吵著她!」
南雅意哧地一笑,已經坐直身體,一對眼珠在黑夜中如明珠熠熠,「他一進來我便醒了,可我若說話了,不是掃了你們的興緻?庄兄,你說是不是?」
想來她相助庄碧嵐後,二人相處時間不短,她說得隨意,庄碧嵐也不放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