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樓春深,枉道是銷魂

廚藝雖是唐天霄欣賞我並納我為妃的借口,但我雖然出身大貴之家,後來留著德壽宮安寧度日時,無聊之際也學過烹飪女紅,也算是深知這些久處宮闈的貴人們的口味。當日南楚的杜太后,就對我的手藝讚不絕口,三天兩頭讓我下她的小廚房弄兩樣小菜開開胃。

弄幾樣家常小菜,問題倒也不大。讓凝霜和沁月幫忙,很快把幾樣小菜端上了桌。

口蘑菜心,香糟茭白,清蒸玉蘭片,爆炒蝦仁,都是些不油不膩清爽怡人的菜式。聽說外殿客人已經到了,有細細的絲竹聲伴著唐天霄隱隱的笑語傳來。

唐天重,那個有著微凹的深邃眼睛的男子,正端坐在離我不過數十步的殿中,以逼人的氣勢,等著答案的揭曉。

而我,真的能如唐天霄所料,讓唐天重又氣又怒,羞恨而去么?

令人將燉好的筍尖魚湯送上去,我徑回後面卧房休息,叫凝霜悄悄囑咐了,一旦唐天霄問起,只說寧昭儀忽感不適,怕在御前失儀,因此先行在內殿休息。

要細論起來,內外有別,我是後宮妃嬪,唐天重雖是皇室血親,也該迴避相見。但唐天霄既然把人都約到後宮來了,顯然是沒那什麼宮規放在心上,刻意要讓我們見上一面了。

果然,回房沒多久,凝霜便一臉惶急地匆匆走來,低聲說道:「昭儀,皇上口諭,說康侯難得來坐坐,寧昭儀不可掃了興,過去吹支笛子助助興再休息吧!」

意料之中。

坐在妝台前,我有些木然地望著鏡中那張獃滯的面孔。

沒有敷上那令我皮膚粗糙的秘葯,我的肌膚還算白凈,一雙眼睛也黑沉沉地毫無神采,就是五官端正精緻,也不過是個了無趣味的木頭美人。

就是這樣的木頭美人,康侯會喜歡?

拿了絲綿胭脂,輕輕在唇邊一抿,點作鮮艷的紅色,又穿了件金黃色鏤空百蝶穿花薄綢交領長衫,金黃流蘇垂絛宮群,是我的氣質怎麼也鎮不住的華貴艷麗,反把整個人襯得艷媚卻俗氣。

扶了扶鳳頭垂珊瑚珠金步搖,我故意地拿了支琴室里用來擺設的紫玉簫,吹了一吹,音色很是一般,才慢慢走向前方正殿。

朱漆藤編的龍鳳呈祥拱門前,一架水晶珠簾,被從大開的隔扇瑣窗穿過的風吹得起起落落,發出丁丁的輕細而清脆的聲響。

雖是晶輝不定,光色流轉,我還是能看到幾名宮女侍奉下,那兩名只穿了家常服色的男子正對面而坐,笑語不絕,看不出任何刀光劍影,殺機暗伏,仿若我平常從唐天霄的言行中輕易可以察覺的兄弟不睦,不過是場杯弓蛇影的錯覺。

才走到簾後,其中一人的背影似乎僵了一僵,緩緩向這邊注目。

黑眸利如鷹隼,似要隔了簾影將我看穿。

我穩著身形,從容地隔了簾行禮:「臣妾寧氏,拜見皇上!」

唐天霄側過頭,鳳眸斜挑,嘻嘻笑道:「清嫵,這裡沒有外人,就免了那些繁文縟節吧!出來吧!」

我站起來,依舊半躬著身體,猶豫著站在簾後。

唐天霄望了唐天重一眼,微笑道:「這是朕的天重大哥,骨肉至親的一家人,不用避嫌,過來見見吧!」

已有宮女上前來,為我挑起了珠簾。

我避無可避,低垂著眼帘,慢慢走到唐天重跟前,襝衽一禮:「見過侯爺!」

唐天重並未還禮,甚至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他的手臂擱在桌上,墨色薄錦的袍袖半飄下來,正好展露刺繡金蟒那猙獰外露的張揚爪牙。他的指節粗大,正緊緊扣住碧玉酒杯,徐徐舉起。

雖然沒有抬眼,我還是感覺得到他一邊緩緩飲酒,一邊用那銳利的目光,毫無顧忌地在我臉上逡巡探究。

唐天霄似乎沒有看到堂兄異樣的眼光,自顧牽住我的手,稍一用力,已將我拉到他的膝上坐下,就將他喝了一半的酒杯抵到我唇邊,嘻嘻笑道:「天熱,做菜辛苦吧?來,潤一潤唇!」

我忙掙扎著別過臉,低聲道:「皇上,臣妾不會喝酒。」

唐天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曖昧輕浮,鳳眸里滿是迷離的醉意,居然用手指輕輕摸著我的臉,笑道:「沒關係,朕教你喝,慢慢就會喝了。來,喝一口!」

倒也不是真的滴酒不沾。

但這麼多年如履薄冰的日子度過,酒也漸漸奢侈。酒入愁腸,不小心流露一點不該流露的心緒,誰知又會惹出些什麼事端來?

唇邊酒杯一傾,液體已飛快滑入口中。

雖是辛辣,也不乏醇香。

酒是好酒,我卻不敢品嘗。舌頭輕輕一卷一帶,深一呼吸,恰到好處地將酒水嗆入喉中,立刻咳得滿臉通紅,連淚花都嗆了出來。

唐天霄也不清楚我會不會喝酒,見我這樣,倒將手臂鬆了一松。

我趁機脫開身,匆匆跪到地上,將手掌壓住咳得疼痛的胸肺間,喘著氣請罪:「臣妾身體不適,御前失儀,請皇上降罪!」

眼睛餘光悄悄瞥向唐天霄,只見他正轉著眼珠,揚著唇角向唐天重微笑,卻對我說著話:「你這妮子,還真沒用。一口酒便嗆成這樣了?朕可貪杯得很,想服侍好朕,這酒量不練練可不成。」

「篤」的一聲,很沉悶。

卻是唐天重將喝空了的酒杯敲在了桌上,似笑非笑地望向我,「皇上,你不是說,讓寧昭儀為我們吹笛助興么?一個女孩兒家,喝什麼酒呢,皇上是嫌愚兄陪著喝,還不夠盡興么?」

「盡興!盡興!難得大哥有空相陪,朕又怎會不盡興?」唐天霄笑著,轉頭向我道,「快吹一曲來聽,朕也喜歡聽呢!」

我輕聲應了,恭謹退到一側,舉起了紫玉簫。

簫音委實不怎地,玉質倒是勻細,清清涼涼地觸著唇邊時,格外地令人神智清醒。

鳳樓瓊殿,金絲玉管,春風繁華院,綺羅處處香。

面前是當朝天子,以及手握大周實權的攝政王之子,要聽的,當然是盛世風月。——至少從任務正常的後宮女人的眼光來看,應該如此。

垂下眸,對著玉笛上那隨風飄擺的金絲流蘇,我細細的吹了一曲《玉樓春》。

盡教春思亂如雲,莫管世情輕似絮。勸君頻入醉鄉來。此是無愁無恨處。

誰都知道,大周初定,民心未穩,大周內有南楚遺臣思變,外有北赫、交州擁兵割據,虎視眈眈。但如今的中原天下的十之七八已入大周囊中,正是毋庸置疑的天朝大國,平定天下指日可待。這兩位大周權力巔峰的男子如果真能在平定天下後安享玉樓春霄,未必不是百姓幸事。

唐天霄既然想給唐天重荒唐庸碌的形象,吹上一支《玉樓春》,在盛世太平中吟詠風月,總是錯不了吧?從古至今,給生前身後虛名相誤的人不少,及時行樂,也算一種不辜負。

玉笛音色甚是平平,我神思大多在笛尾那縷飄擺不定的流蘇上,吹得也是漫不經心,只是神情專註,不敢流露敷衍之色。

唐天霄是懂得音律的,但他也不能要求我對著這個強娶了南雅意的男子笑顏相對;何況他要的,無非是告訴唐天重一個事實。

他唐天重一心想要的女人,已是他唐天霄的愛妃,憑他天大本領,也沒法改變這一現實。

我是他炫耀成功的工具,也是他試探唐天重底線的棋子。

唐天重其人,算來如今已是第三次見面。每次匆匆相逢,他總有能耐讓我留下驚心動魄的印象。這人猶如漩渦密布深不可測的幽潭,遠遠就散發著危險的氣息。我絕不想離他太近,以免一不小心失足掉入致命的漩渦,莫名其妙就成了其中的犧牲品。

至於音律……

我實在不相信,一個在殺戮和血腥中成長的男子,一個城府極深精於謀算的男子,會有耐心去研磨什麼音律。

果然,草草奏完一曲,他開口的第一句話,便印證了我的猜測。

「這是什麼曲子?從你這裡吹出來,感覺……很有趣兒。」

他捻著酒杯,這麼淡淡地說著,眼眸卻沒有從我的面龐離開過分毫。

我斂著袖,低眉順眼地恭聲回答:「回侯爺,是《玉樓春》。」

唐天重唇角一挑,似乎在笑,可幽深的眸底看不出半星笑意。

「《玉樓春》……」他沉吟著,慢悠悠地問,「那麼,本侯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所吹得那支曲子,是什麼名兒?」

他竟公然提到了兩年前的初次相遇。

他已娶雅意為正妃,我亦已是周帝嬪妃,還不夠讓他絕了念頭么?

那麼,我便再加把火吧!如果他因此記恨唐天霄,或記恨我,也顧不得了。橫豎朝中宣太后和嘉和帝的勢力並不弱,我有唐天霄為擋箭牌,他一時也不能拿我怎樣。

目光輕輕在他面頰上一掃,我依舊低了眉眼,柔聲答道:「侯爺認錯人了吧?我與侯爺……今日不過初見。」

唐天重明顯一愕,又迅速掩去,冷冷地笑了,「昭儀的意思,連本侯那晚在靜宜院旁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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