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驚散月魄,霧迷蓮亭畔

南雅意早已恢複了容貌,不再病懨懨的惹人厭棄;他這話,顯然怪我不信任他了。

南雅意恐他生氣,已笑著將九龍玉佩扣到他腰間,柔聲道:「皇上,這回可把玉佩收好了,別老是掉了。」

唐天霄低頭一瞧,唇角立時柔軟揚起,「你編的?這兩年多,手藝倒是越發精進了!」

他一邊說著,一邊已將她輕擁到懷中,眉眼晶瑩,溫柔得似要融化開來,南雅意給他看得羞怯,一反素日開朗,紅著臉將額抵在唐天霄的肩上。

唐天霄每次匆匆來,匆匆去,算來二人並未好好單獨相處過。我將從侍女手中將茶水端了送至桌上,便悄無聲息地退了開去,隨手關上了門扇。

走到外屋時,唐天霄的貼身小內侍靳七正坐在桌邊喝茶,見了我忙站起來,笑道:「清嫵姑娘,皇上他……在雅意姑娘屋子裡?」

我微笑道:「嗯,皇上今兒個看來很開心。」

靳七點頭道:「當然啦!已經和太后娘娘議定了,明日禮部會宣旨,除了皇后,還會冊封兩位正一品妃,四位正二品嬪。其中咱們雅姑娘,嘿嘿,皇上和太后爭了半天,說陸大將軍勞苦功高,硬是封了雅姑娘為賢妃呢!」

「賢妃……」

我不由微揚唇角。

大周用前朝制,皇后以下,設四妃、九嬪、九婕妤、九美人、九才人,另有寶林、御女、采女各二十七人,品階從正一品至正八品,依次而降。

以南雅意的資歷,入宮便能是正一品的賢妃,除了太后、皇后,再沒人可以壓她一頭;加上有個大將之女的身份,只要小心行事,不行差踏錯的,未來安穩富貴,應該不成問題了。

而我,也算可以得個安身之所了吧?

取了一小袋珠寶,我塞到靳七懷中,微笑道:「七公公,這個收下吧!」

靳七將那布袋打開看了一看,小小的眼睛立刻被映得亮了,忙塞了回來,「哎,姑娘,這怎麼敢當?咱們賢妃,就是大富大貴的命,日後小的還要靠賢妃娘娘提攜呢!」

我溫和而笑,「皇上的心,我們自然都看得出。只是皇上事忙,日後侍奉的妃嬪多,未必時時記得姐姐,到時便要勞煩七公公,有機會幫著多多提醒了!」

靳七低頭再瞧一瞧推回的珠寶,到底捨不得再推開,笑盈盈地納入懷中。

南雅意的性情,頗有幾分北方人的闊朗,從不在這些細節上留心,何況久在異鄉,並無太多錢財積余。我在宮中已有近三年,當年很受杜太后憐愛,私蓄倒是不少,留著也是無用,不如幫著她將用得上的人籠絡籠絡,日後的日子也會舒心很多。

陪著靳七喝了兩盞茶,走到廳外台階上張望時,迴廊那頭的卧房依然緊闔著門,明亮跳躍的燈火將茜紗窗映得鮮艷奪目,喜氣洋洋,隱隱有低低的笑聲縈出。

我也不由彎了彎唇,抬頭望向蒼穹,只有幾顆星子疏疏朗朗地閃爍著,月兒卻是明潔,圓如玉璧,清澈如水,將檐間的飛花敷了一層薄薄的輕霜。

今天是十五么?本該是月圓人圓的好日子。

心裡莫名地便有些煩躁,我扭頭問靳七:「一路過來,這附近沒人吧?」

靳七笑道:「當然沒有。皇上為姑娘們挑了這裡,就為著這裡僻靜來著。不過等封了妃,這裡可就住不得了!」

凝霜已明白我的意思,笑道:「姑娘可是要出去散散心?披件衣裳,奴婢陪姑娘走一走罷!」

我接過她遞來的白底綉折枝綠萼梅的素錦披風,自行披了,低聲道:「你們在這裡留意皇上傳喚吧,我一個人走走,呆會就回來。」

踏出院門,囑咐他們依舊將院門關了,我站在門前的青石路面前,朝兩側看了看。

一邊通向那條貫穿皇宮的小溪,一邊通向觀景台,觀景台再轉過去,便是德壽宮了。裡面依然住著一位太后,卻早不是當年的杜太后。從太后薨逝的那一天起,我就沒有再去過德壽宮,更沒有去看德壽宮前的蓮花是否盛開依舊。

算算日子,再有兩三個月,蓮花又該開了。

蓮池我不方便去,但溪邊倒還有幾株野生的蓮花。初春浣衣時看到尖尖小小的荷葉捲兒,居然驚喜了好一陣。

一路果然半個人影俱無。我穿著細紗的月白薄衣,連披風都是淺淡之極的白色,霧氣般籠著軀體;倒是下擺處的折枝綠萼梅,竟在月光下隨著人的走動奇異地鮮活起來,清靈近妖。

而我,也像失了魂的妖一般,神思恍惚地走向溪流,踏入溪邊供人憩息的一座八角小亭。

倚欄坐到亭邊,扶住漆色斑駁的朱柱,有些縹緲的心思才收了回來。舉目望向溪流兩岸,林木蔥鬱幽深,被一圈薄霧籠著,森森地散著幾分寒意;好在溪水倒還清亮,一條淡色的霧帶縈在溪流上方,在月光下靜靜地飄動。

近岸處,果然有一叢叢的荷葉正在月光下優雅擺動。天下一輪月,水中一輪月,將錯落有致的片片荷葉照得如若美人輕裝照水,纖裳玉立,飄飄似舞。

再不知多少失了這種賞月觀蓮的淡雅閑情了。

恍惚間,似看到有人喝得玉山將傾,蘊著清潤潤的笑意,握住我的手,柔聲地低低吟頌:「蓮芰香清,水面風來酒面醒。嫵兒,是人的清香,還是蓮的清香?」

我微微笑了笑,提起裙裾,跨過欄干,踩著沒入腳踝的青草,夠著了水邊一片荷葉摘下,嗅著清芬的淡淡荷香,慢慢倚著亭邊的湖石坐下,像十六歲時那般,輕輕地唱起了江南的歌謠:

碧玉小家女,來嫁汝南王。

蓮花亂臉色,荷葉雜衣香。

因持薦君子,願襲芙蓉裳……

閉上眼,正默默感受封存了許久的酸澀湧起時,我的上方,忽然傳來了低沉的男子聲音:「地上坐得久了,不冷么?」

我再不料此時會遇到什麼人,驚得慌忙站起時,只見一名男子正立於亭中,雙手扶著闌干靜靜望著我,一雙微凹的深眸,有著異於常人的鋒銳形狀,不難想像得出他素常的沉雄冷峻,可此時似泊了月色的光輝,生怕驚嚇著我般柔和著。

見我望向他,他那不知凝立了多久的姿態才似鬆了一松,唇角僵硬地揚了一揚,俯身向我伸出了手,「我拉你上來!」

他不是太監,身上散發的氣度沉著而凜冽,甚至隱隱滲著久經沙場的殺戾之氣,即便他盡量傳達友好之意的笑容也不能沖淡分毫。

這裡屬於冷宮地段,可也算是深宮。半夜三更,敢闖入深宮的男子只怕還沒幾個。

望著他似曾相識的黑眸,我驀地吸了口涼氣,避過他伸來的手,從另一邊飛快地搭住欄干,踏上一隻腳,正要將另一隻腳踩上來時,那男子已走到我面前,居然毫不避諱地便來拉我手腕。

我慌忙縮手時,腳下已一陣浮軟,僅余的一隻手便搭不住,也鬆了一松,快要摔落下去。這時只覺雙肩一疼,還沒等我回過神來,已被那男子從亭外輕鬆拎起,拉入亭中。

不等立穩腳跟,我忙不迭地想掙脫他時,腰背一緊,那剛硬的臂腕已將我箍住,連頭部都被他按了,緊緊靠在他的胸前。

「我終於找到你了!你唱的歌,和你吹的笛子一樣好聽。」他在我耳邊如是說著,溫熱而陌生的氣息撲在我脖頸,讓我緊張得渾身僵硬,一層粟粒迅速在皮膚上浮起。

我不敢靠近他,可被他緊緊收束在胸前,不得不由著他胸腔內劇烈而不規則的心跳,如鼓點般響在耳邊;我不敢看向他,卻又分明地覺出了他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熾烈如火。

「你……你認錯人了……」驚惶地顫著唇,我好容易用乾涸的嗓子擠出了這麼幾個字。

可我的尾音竟沒來得及全部吐出,便被硬生生地堵住。

這個男子,這個不知算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見面的陌生男子,居然在我吐字發音時,忽然低下頭來,猛地親住我的唇。

我大驚,緊緊咬住牙關,瘋了般在他懷裡掙扎。

可在這等身手高明的武夫眼中,這種拼了命般的努力掙扎,簡直如小兒嬉戲般不值一提。

我正覺絕望時,這人似對雙唇邊的淺淺廝磨並不滿意,幾次試圖撬開我牙關失敗後,居然騰出手來,捉住我下頷用力一捏。我痛叫一聲,他已就勢侵入,毫不猶豫地攻城掠地,盡情肆虐。粗濃的喘息間,那不加掩飾的佔有慾望讓我心驚膽戰,站都站不住,卻又被他束縛著,連癱倒在地都坐不到。

無力望向深黑的蒼穹,星子明明滅滅,圓月四周圍滿了光圈,時大時小地變幻著。

朦朧迷離中,周遭忽然酷熱,似一下子回到了那個夏天,卧在德壽宮配殿的竹榻上,嗅著窗外傳來的芭蕉葉的清香,正酣然入夢時,忽被身上驀地壓上的沉重驚醒。

「表哥!」我失聲驚呼,試圖去推開那個肥碩健壯的身軀,雙手卻迅速被抓緊,重重壓在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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