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但唐天霄見她如此明說,更覺心如刀割,一把將她擁在懷裡,也不管她一身臟污狼藉,只管緊緊抱住,哽咽道:「那你可知曉,我不恨你亂我大周天下,不恨你取我性命,只恨你棄我而去,再不回頭!若你離我而去,還不如讓你一劍刺死!你報了仇,我也免得……免得日日夜夜只牽掛你這該死的小冤家!」

可淺媚無力地在他懷裡掙動著,已哭得氣哽聲塞:「那你待如何?若我還和你在一處,我父母親人豈不是死不瞑目?便是……便是我死了,又拿什麼臉去見他們?」

唐天霄低低道:「我給他們立宗祠,我追封他們官號,我給他們磕頭賠罪……」

「可他們……還是死了,若我砍了你的父母,再給你說一堆好話,你還會原諒我?」

「原諒。」

「原諒?」

可淺媚推他,卻怎麼也撼不動他圈住她的堅實臂腕,「你原諒,所以我父親殺你父親一人,你殺了滿城的百姓陪葬?」

唐天霄低了心氣只管賠罪道:「是,我錯了。你父親一箭射死了我父親,我父親不知多少的愛妃和兒女失去保護,因此白白丟了性命;我和母親也不知因此吃了多少苦楚。我的確記恨得久了,當初又年輕氣盛,做事激憤。可我當時並不認識你,是不是?何況做父母的,總是盼著兒女過得開心吧?我想……我父親不會怪我娶你,你父母在天有靈,也必定希望你過得好,便是我還欠他們許多,我可以對他們的女兒好,一輩子對他們的女兒好,用一輩子來補償……」

可淺媚垂頭道:「你哄我!你就知道拿這些好話來哄我!我們之間那麼多條親人的性命和鮮血!便是睡著了,也沒法安心!你若有心待我身邊的人好,又怎會連衡一、卓銳也不肯放過?」

唐天霄揉捏著她瘦削的肩,嘆道:「若不殺他們,我又能如何?京城一片混亂,我根本抽不出身來找你,若遣我身邊的人去接你,你必定不肯;你懷著孩子,他們也無法用強。難道就讓你聽那老道妖言惑眾,活活打下我的孩子?你還敢應下卓銳的話,打算和他男耕女織好好過一輩子?」

可淺媚給他那許多深情款款的告白說得柔腸百結,心下說不出的傷感糾結,卻也隱隱覺得,若他誠心懺悔,或許她真的可以放下恩仇和他在一起。

便是父母不肯原諒,她也可以在下一世或下幾世繼續承歡膝下代他贖罪。

忽親耳聽他承認殺了衡一和卓銳,她卻立時想起他上來這許久阿春、玉姐等竟然沒有動靜,頓時一身冷汗,奮力將他推開,奔到樓梯口向下望去。

樓下空無一人。不但沒有客人,連阿春和那些夥計都不見了。

她又驚又怕,正待回身責問他時,身後變故陡起。

正蹙了眉猶疑地走向她的唐天霄忽然身軀一震,左手龍吟劍驀地一聲長吟,曜亮的光芒騰騰躍起,如潑灑開的水銀般迅速揚起,連連磕開自數處窗扇忽然襲來的暗器。

丁當亂響後,洞開的窗戶中紛紛躍入人影。

黑衣蒙面,出手狠辣,招招致命,竟全是高手。

而唐天霄一心想低聲下氣好把可淺媚哄得回心轉意,自是不便帶隨從過來,一下子面對這麼多的敵手,身手再高也是措手不及,應對得極是狼狽。

可淺媚大驚,也不顧自己身子笨重,正要上前相助時,一旁忽伸出一雙手來,將她緊緊扯住。

回頭看時,卻是玉姐抱住她,急急往邊上帶去,說道:「小祖宗,也不看看你這身子,湊什麼熱鬧?」

可淺媚驀地想起,玉姐其實根本就是信王李明瑗的人。

那麼,這裡的刺殺……

她驚惶地望向陷入重圍的唐天霄。

他已無暇他顧,連連長嘯著,應是向隨侍之人報訊求救了。

可他微服前來,能帶多少從人?

李明瑗為了眼前一幕,又策划了多久?

樓下驀地沖入一群服色各異的暗衛,領頭之人正是陳材。

尚未及衝到樓梯口,酒館各處板壁忽然破開,又是黑衣蒙面之人,攔住那些暗衛。

樓上樓下,頃刻都陷入混戰的廝殺中。

暗衛人手雖是不少,但那些黑衣人拚死阻擋,一時竟趕不過來。

可淺媚大急,運勁一掌擊在玉姐手臂上,怒道:「放手!」

玉姐吃痛,卻不鬆手,只高聲喊道:「公主,你既然將他誘來,就不要後悔!王爺說過會好好待你們母子的!」

可淺媚駭然,立時明白其用意,忙轉頭望向唐天霄時,他已臉色煞白,不可置信地望向她,本來還算防守嚴密的劍法也在頃刻間散亂。

但見冰寒劍光閃過,「哧啦」一聲,其中一名刺客的長劍已劃破他的衣衫,從肩至胸,划出一道長長的傷痕,甩出一溜血珠。

可淺媚驚叫。

但唐天霄性命攸關,已不敢再分神看她,忍著痛楚咬了牙全力對敵。

他那俊逸的面龐已經全無血色,再不曉得是因為受了傷,還是因為玉姐的話語。

「不是,不是這樣……」

可淺媚想解釋,又怕分他的心,竭力掙扎著,終於甩開玉姐,正要奔過去相助唐天霄時,玉姐又衝上前,拉了她便往樓梯口拽。

她的武功甚是平平,若是尋常,再不是可淺媚對手。

但可淺媚此時正是一個女人身體最笨重不便的時候,連多走幾步路都覺吃力,竟又給玉姐抓住,踉踉蹌蹌地拖上樓梯。

此時暗衛中有身手最高的兩三個已經突破重圍,飛快奔上樓來營救。

他們認得可淺媚便是唐天霄千方百計找尋著的可淑妃,遠遠看著便打算繞過去。可玉姐一心想為樓上的刺客贏得時間,一手拖著可淺媚,一手已揚劍便去攔那些暗衛。

暗衛趕著救駕,一見有人攔阻,立刻狠下殺手,一人閃開她的進擊,另一人已自下而上飛起一刀,用力之大,差點將她攔腰截作兩斷。

但聽慘叫一聲,玉姐已栽倒樓梯之上,給她牽著的可淺媚被那下墜的沉重力道一帶,再也立足不住,腳下一空,已滾下樓梯。

暗衛已顧不得看她,急急衝上樓去相助唐天霄去了。

可淺媚抓住一旁的扶梯,忍著眩暈坐起身時,身下驀地一熱,低頭看時,大片的水跡頃刻間浸透了夏日裡單薄的衣裙,在地面上汪洋開來。

她雖不曾生產過,到底也猜得到,自己羊水破了!

羊水破了,便生產在即。

在這等滿是血腥的廝殺中,生產?

她慌忙扶緊扶梯,努力站直了身,正要邁步快快逃離這裡時,腹中驀地一陣劇痛,刀子般地絞了過來。

她痛呼一聲,手足頓時失力,再也站立不住,再次跌坐於地,然後捧住肚子,已疼得直不起腰。

眼前人影憧憧,刀影交錯,瀰漫的血光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那等噴薄而出的疼痛似沒有止境,也沒有頂端,一陣接一陣,讓她痛得仰起脖頸,扭曲著身體在地上翻滾呻|吟。

所剩下的唯一意識,似乎就是保住自己,保住孩子……

她儘力向角落裡退縮著,離那些打鬥和殺戮遠些,更遠些……

悲傷,憤怒,惱恨,害羞……也似遠了,更遠了。

所有的思緒,都被那漫無邊際的疼痛逼得蒼白,風捲殘雲般蕩滌得乾淨。

她痛苦地呻|吟著,呼喊著,可伸出的手已不知該向誰求救。

人影來來去去,刀光閃閃爍爍,慘叫一聲接一聲,血雨一片接一片……

倒下的人越來越多,可這小小的酒館裡擠入的人也越來越多。

她已分辨不出來的都是什麼人,正打著的又是什麼人,只是恍惚地覺得,唐天霄可能沒那麼容易被人取走性命了。

李明瑗刻意引他入彀,他亦早有準備,不知安排了多少的人馬潛在附近。

可他不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嗎?

李明瑗殺他,不算是在為自己報仇嗎?

漫長的安閑歲月後,越來越多的鮮血和仇恨攔在跟前後,她居然比當初更沒有勇氣置他於死地。

甚至,她無法忍受任何人置他於死地。

是因為剛剛他說,他願意跨越所有的鮮血和仇恨,和她廝守到白頭嗎?

腹中疼痛得愈發劇烈,她在疼痛中無力地哭泣,哭得天昏地暗。

那疼痛將時間拉得格外漫長。

她覺得在許久之後,才有人奔了過來,強硬的手臂猛地將她拖起。

「天霄……」

她下意識地便喚了一聲,卻沒能發出聲音;她勉強想站直身,腰肢卻似折斷般無法直起,而拖起她的那人已將她挾入臂腕,夾緊她的身軀往後撤著。

她沉重地呼吸著,透過糊滿眼睛的汗珠和淚水,勉強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七八名黑衣人正簇擁在她的周圍,一邊打抖,一邊後撤。樓上的喊殺聲已經漸漸寥落,圍堵過來的唐天霄的人馬卻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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