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淚咽無聲,薄情如飛絮

兩人情濃之際,難捨難分,她也曾一度裝扮作小太監隨他去前朝走動。

後來有了兵防圖之事,他怕她再落人口舌,她也自知身份尷尬,怕惹人疑忌,便再也沒有改妝去過前朝。

等從荊山回來,她甚至連乾元殿也不去了。

此時聽唐天霄提及,可淺媚便鬆手放開了他,低頭道:「我才不去呢,呆會我找雅意姐姐玩去。前天她還說要做素點心給我吃,說不准我中午就留在那裡嘗她的素點心了!你要不要也去嘗嘗?」

唐天霄皺眉,沉吟道:「嗯,那裡也算清靜。有你陪著她也就行了,我就不去了。」

他轉身走出卧房,走到宮門口又禁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可淺媚正倚著窗欞默默望著他,見他回頭,立刻向他展顏而笑,連院中的老榕都似艷麗起來。

而他的心神,似也在那絢爛的笑容里搖曳,如滿盛了春日看不盡的美好風光。

這日,待下了朝,唐天霄又留下唐天祺、周紹端等心腹大臣議事,巳時方散。

正待回宮時,唐天祺卻拉住他,遞給他一隻玉龜,讓轉交給可淺媚玩耍。

唐天霄拿起看時,卻是青玉琢就,質地雖是一般,妙在紋路酷似龜甲,沿著那花紋走刀,竟雕作了一隻仰首闊步的小烏龜,韻致天然,活靈活現。

他笑道:「你倒有心,什麼玩意兒都記掛著送她。可這丫頭根本分不出好歹,朕送她一株無價之珍的五尺高珊瑚,被她拿來當作搭衣服的架子了,天曉得什麼時候會給摔得粉碎。你這個給她,若是看得順眼,拿來當個鎮紙,已是給你這個義兄天大的面子了!」

唐天祺道:「她若不喜歡,皇上留著賞玩也成。本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只是這烏龜腦袋特別好玩,皇上你看看這眼睛嘴巴,可覺得眼熟?」

唐天霄怔了怔,仔細看了幾眼,忽然一口茶水噴出,已是笑得前仰後合。

那烏龜卻是圓圓的眼珠,眼角略彎,勾作了杏仁的形狀;鼻子倒也罷了,那咧著的嘴兒薄薄翹翹,憨態可掬,分明就是可淺媚心舒意暢時一臉傻笑的模樣!

他嗆咳著,指唐天祺大笑道:「你……你這小子故意的吧?不怕她下回遇著你,老大鞭子抽得你找不著回家的門兒!」

唐天祺無辜地嘆息:「我哪裡是故意的了?拿著這烏龜時我也笑了半天,問那雕玉的匠師時,也不曾見過三妹,再不曉得他怎會雕作這等模樣!」

唐天霄再將那烏龜細瞧,笑道:「不錯不錯,這烏龜甚是有趣,朕呆會問問她去,若她不要,朕留著當擺設,就把烏龜當作她,每日在臉上打幾個叉,或在腦袋上畫幾個圈兒,定是好玩得很。」

唐天祺想著可淺媚那性情,也笑了起來:「你若這樣逗她,只怕要把她急壞了!」

有了那玉龜,唐天霄便不急著回乾元殿,先去了怡清宮,卻沒見著可淺媚。

香兒回稟道:「皇上走後,娘娘在屋子裡寫了一會兒字,大概覺得無聊,便帶了兩丫頭去了大佛堂,還留了話,說午膳要和虞國夫人一起用,讓不用等她。」

她抬頭看看天色,笑道:「如果在那裡用膳,只顧和虞國夫人說話,怕恐怕要耽擱到傍晚才回來。要不,奴婢這就去請娘娘回宮侍駕?」

唐天霄記起早上可淺媚說的話,說道:「算了,讓她玩去吧。朕渴了,喝口茶便走。」

宮女忙應了去端茶時,唐天霄便走入房中。

依然是水晶簾,玳瑁榻,流蘇帳,器物精緻卻陳設散漫,揉和了中原皇室的奢華綺麗和北方異族的嫵媚妖嬈,別具一番風情。

他本以為房中這種風格給人的感覺就是熱鬧喧囂的,但此時可淺媚不在,再華美耀眼的布置都似少了某種生機般,索然無味。

他皺眉,喝了兩口茶,便將那玉龜放到窗邊的書案上,正要離去時,一眼瞥到案上寫的字,忽然怔住。

是昨晚可淺媚寫的那篇《木瓜》。

他在後面接著寫了《邶風·擊鼓》中的兩句後便放著了。

她曾問他,「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後面的詩句是什麼,他欺她讀書素不用心,胡亂敷衍了過去。

但此刻,緊接著他那行字後,分明是可淺媚的筆跡:「於嗟闊兮,不我活兮。於嗟洵兮,不我信兮。」

她竟是知道的。

那首詩的結局,是分離,是疏遠,是有違信諾,是永不相見。

他拈著那張紙,心頭忽然激烈地跳了起來。

「來人!來人!」

宮人慌忙奔來時,唐天霄眼睛灼烈如火,高聲喝道:「立刻去大佛堂,看看淑妃在不在!如果在,立刻讓她回來!」

眼見唐天霄臉色驟變,大異尋常,眾人哪敢怠慢,早遣了兩個腳程快的小內侍,一路往大佛堂飛奔而去。

靳七本來在外候著,此時忙上前侍奉,見唐天霄攥緊著那張紙滿臉震駭,猜著必是可淺媚寫了什麼激怒了他,上前小心勸道:「皇上別著急,有什麼事等淑妃娘娘回來了一問便知。」

唐天霄氣息不勻,沉著嗓子道:「她……還會回來嗎?」

靳七怔了怔,道:「她不回來,還能去哪裡?」

「去哪裡……」

唐天霄不安地在屋中來回踱著,聽了他的話卻定了定神,忽又往外喝命,「傳旨,封閉各處宮門,不許任何人進出!同時問明上午有無可疑或眼生的宮女或內侍出宮,立刻回報!」

那廂急急去傳令時,靳七已唬了一跳,期期艾艾道:「皇上……皇上認為,認為淑妃……」

唐天霄抬眼,望向空蕩蕩的窗邊,慢慢道:「她……應該不會……但願只是朕小題大作……」

早晨分離之時,她抱緊他久久地廝纏,如此眷戀,如此不舍……

她明艷得像木棉花一般快要從窗口欹傾而出,目光只在他的身上流連,熱烈的情意照得他一上午心胸敞亮……

只是因為她要離去?

在她一遍遍說想和他在一起,一輩子在一起的時候,她正打算著離去?

「不會!不會!」

唐天霄喃喃地告訴著自己。

那張寫著相守誓言,也寫著分離告白的紙,慢慢地被他擰作了一團。

而指甲,穿透了那薄薄的紙張,已慢慢掐入掌心。

靳七抹著額上的汗水,低低附和道:「對,不會,不會……皇上對她那麼好,她對皇上也……」

他忽然頓住了。

派去大佛堂的小內侍已飛一般地奔入宮來,滿臉驚慌。

唐天霄一頭奔出屋子,立於階上,不等那內侍行禮,便喝道:「快說!」

小內侍答道:「虞國夫人今日身體不適,一直呆在德壽宮,並未去大佛堂。淑妃娘娘……今日也不曾到過大佛堂。這會兒已有人去了德壽宮,去問淑妃有沒有前往德壽宮探望虞國夫人……」

「她去德壽宮?滾!」

唐天霄一腳將他踹開,怒沖沖奔往宮外。

天子之怒,更勝雷霆萬鈞。

靳七滿腹的不可思議,已經什麼都不敢勸了。

但他幾乎不用去細想,立刻就能斷定,可淺媚絕對不會去德壽宮。

她看似天真無邪,胸無城府,實則聰慧靈巧,機敏過人。

唐天霄把她捧上掌心,宣太后卻不太喜歡她,不過看了愛子份上暫不干預而已,她哪有那麼笨,沒事跑到德壽宮晃悠?

唐天霄走出怡清宮,往幾處大道張望一眼,竟躊躇地立在當場,不知道該往哪邊行去。

他本來該去乾元殿處理政務。

但此刻,他的心口像是給人驟然間一刀破了開來,生生地摘了什麼,又空,又疼;連魂魄都似給人劈去了一半,雙腳一陣陣地虛軟,迷茫地不知飄向何方。

他迫不及待地需要用什麼要填滿自己,可那些江山,那些權勢,那些讓他費精殫慮設下的棋局,都似在瞬間都遠了,遠了。

他想抓住的一切,在這一刻都似已找不到方向。

這富麗堂皇的宮殿,連同腳下廣袤無垠的江山……如此龐大,龐大得荒謬。

只因那個纖小的身影走入其中,竟會如沙子融入沙漠,水珠融入大海,頃刻之間失了蹤影。

烈日當頭傾下,他那頎長健碩身形只在腳下投射了扁扁矮矮的一團身影。

他低頭看著自己膝前飄舞的衣角,和緊緊攥著的冰冷的拳頭。

是他掌握這個江山不夠用力,還是他掌握那個女子不夠用力?

「皇……皇上!」

靳七見唐天霄久久不動彈,到底忍不住,戰戰兢兢地提醒。

唐天霄慢慢轉過頭,目光冰冷。

「傳旨,封閉京都九門,全城戒嚴,搜查北赫姦細。重兵把守刑部,特別是囚著那個北赫人的大牢,如無朕的手諭,不許一人探望!」

靳七打了個寒顫,忙使個眼色,令人速去傳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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