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情深緣淺,曾記倦尋芳

這天,他們並沒有再去山間尋找獵物或引誘「獵物」。卓銳在破廟的發現好像更能讓唐天霄興緻勃勃。

可淺媚只要不在山中轉悠,便是大大地舒一口氣,急忙跟著去看時,破廟中果然有些異常。

負責疏通密道的匠人們均已撤出,破廟的廢墟之上堆了許多碎石和新土,卻給唐天霄的親信侍從們圍了,不放一人進出。

卓銳似料定唐天霄必來,早已候在那裡,匆匆見了禮,便道:「皇上,秘道里可能腌臢了些。」

唐天霄便轉頭向可淺媚道:「裡面髒得很,要不,你留在外面?」

可淺媚笑道:「皇上金尊玉貴,更不能進去給玷污了。不如皇上留在外面,臣妾代勞?」

唐天霄白了她一眼。

可淺媚牽著他的衣襟,嘻嘻笑著,已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了。

隔了三四天,廢墟里還是有一股硫磺味兒。

可淺媚捏著鼻子走到原來密室所在的位置,看了看給炸成碎片的青石牆基,感慨道:「這裡可差點兒成了我墳墓了!」

唐天霄瞥向她,「怎麼,後怕了?」

「有什麼後怕的?便是死了,我也不怕。」

唐天霄哼了一聲,在幾名貼身侍衛的引領下弓腰踏入已經清理出的那處密道。

可淺媚緊緊跟著,笑道:「你不信么?」

唐天霄就了火把打量著密道四壁的開鑿痕迹,敷衍道:「嗯,信。」

可淺媚偏聽出他的口不應心,絮絮地說道:「不過就是炸藥而已,須臾之間便給炸得連骨頭都沒了,定是感覺不出痛楚來,從此我便不是我了,不管是孤獨還是熱鬧都不知道了,又有什麼可怕的?」

唐天霄快步向前走著,品評道:「應該是人工開鑿的,這裡雖算不得深山老林,但要開鑿出這麼長的秘道,還不讓外人發覺,一般人絕不可能做到。」

卓銳附聲道:「的確不容易。」

可淺媚並不關心這秘道的由來,繼續道:「不曉得人有沒有魂魄。沒有最好,死了就化了煙,化了塵,一了百了。如果有,我可一定要討碗孟婆湯喝了,把什麼都給忘掉,雲朵兒似的快快活活地在山山水水間飄來飄去。」

唐天霄向前走得更快了,把牽著他衣襟的可淺媚帶得打了個趔趄。

他繼續發問道:「這段人工開鑿的秘道還有多長?」

卓銳道:「就在前面。等過了溶洞,那些山道便大多是天然的了。」

這人工開鑿的秘道極是逼仄,連兩人並行都覺得困難,高舉的火把舔舐著頂部的岩石,一行六七人的影子被投下火光壓到了一處,連呼吸都似有些艱難。

可淺媚趔趄了下,便沒能再跟上唐天霄腳步,扶著石壁向前趕著,嘆氣道:「其實還是沒有魂魄才好。否則找著孟婆湯之前,我想著再也見不到你,必定難受得很。」

唐天霄再也忍耐不住,頓住腳步向她吼道:「你還有完沒完了?閉嘴!」

他的聲線拔得越高,在這秘道中吼出,卻傳到了遠處,前面的某個方向,便不斷地迴響出他最後兩個字:

「閉嘴……」

「閉嘴……」

「閉嘴……」

可淺媚捂住耳朵,終於閉嘴。

唐天霄抓過她的手,一把牽在身後,沉著臉繼續往前行去了。

前面驀地開闊,濕涼之氣撲面而來,又有水聲泠泠,卻不知從何傳出。

卓銳將火把舉得高了,指點著周圍的嶙峋怪石道:「便是這裡。我帶人在這洞里找到一天,發現了就發現了另外兩處秘道。一條好像還是在山中盤旋,但另一條的走勢,便很像傳說中那……」

唐天霄忽然打斷他的話頭,問道:「那個魏太宗碑文在哪裡?」

他說這話時,卻覺牽著的可淺媚掌心涼了一涼,回頭望向她,柔聲道:「那秘道甚是無趣,咱們不去看了。那位大魏天子結束了百餘年天下分裂的局面,是出了名的鐵血皇帝,偏偏又是個痴情種子,朕還真想瞧瞧他留下了什麼掌故呢!」

可淺媚明知他對自己心存疑忌,才不願卓銳當她的面提及那處重要的密道,低了眼睫勉強笑道:「嗯,我也想看看。」

唐天霄便攬了她的肩,扶著她向前行去,輕聲提醒道:「留心腳下。都是黑黢黢的石頭,又長著青苔,滑得很。」

可淺媚應了,垂頭看著腳下慢慢向前走著,一路緊緊環著他的腰。

才不過初秋時分,他只著了單衣,肌膚上的溫暖透過布料清晰地傳到她的指尖,流暢而活躍,強健而有力。

她的手指便漸漸地暖和過來。

片刻之後,走上一處地勢稍高的岩石,果見上方有巨石如碑,密密麻麻刻了許多字。

因年代久遠,洞內又潮濕,許多字跡已經剝蝕不清。卓銳令人拿兩隻火把高舉著,從上至下一一辨認,也只能看個大概而已。

碑頭題名為《倦尋芳記》,碑文應是魏太宗拓跋頊的親近從人所留,但從年份來看,應是魏高宗受禪以後留下的了。

這碑文里敘了拓跋頊奮起圖強一統天下的光輝業績,也提及他自幼失怙諸兄早亡的坎坷身世,卻更敘說了他和大齊公主蕭寶墨痛徹心扉的未了情緣。

「蕭寶墨?」

連可淺媚都聽說過這個人,「不就是當時南齊那個從出世就被預言說是亡國妖孽的安平長公主嗎?據說她囂張跋扈,處重專權,還與其兄齊帝蕭寶溶有亂|倫之事,後來又看上了拓跋頊,不惜毒殺齊帝,將南齊大好江山拱手讓給了情郎……只是她的下場似乎也不好,甚至有野史記載,拓跋頊日久生厭,將她丟入娼家,蹂躪而死……」

唐天霄不屑而笑:「這史家之筆如何信得?更遑論那些野史了!無非是幾個見不得女人做大事的酸老夫子連蒙帶猜謅出來哄人的而已!據這裡說,這裡說……」

可淺媚個兒矮,站在正中一塊大方石上看著,對中原草書又不及唐天霄熟悉,脖子仰得吃力,便低下頭揉著頸部問:「這裡怎麼說?」

「這裡說得甚是複雜,好似這位安平長公主並不是齊皇室的公主,而是曾一度篡了南齊江山的梁帝的女兒。她與拓跋頊相戀,卻被南齊送給拓跋頊的哥哥魏太祖拓跋軻和親。這公主厲害,不但逃了出來,還成了南齊的監國長公主,南北兩國交戰時,終究連魏太祖都因她而死……後來拓跋頊伐齊,兵臨城下,中了拓跋頊反間計的齊帝蕭寶溶自盡,安平長公主便失蹤了。得了天下的拓跋頊終身未娶,找了她整整十年。」

「找到了嗎?」

「應該……找到了吧?淺媚,你看他最後這兩句,『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裊裊姍姍,轉眄顧盼』,這可不是見上面了么?」

「不對,沒有找到。」

可淺媚不如唐天霄博學多才,此時卻反應靈敏,「這幾句絕似曹子悼念死去的宓妃所用辭令,是指宓妃死後,魂魄入夢的情形。」

可淺媚有些失神地望著斑駁的碑石,慢慢道:「只怕這位英武無雙的年輕皇帝,雖然坐擁天下,卻已……永失所愛了吧?」

唐天霄沒來由地背脊一陣發冷,居然打了個寒噤,一時沉默下來。

卓銳也不覺動容,說道:「怪不得此地會有這麼個廟宇,還……還有這麼些機關!拓跋頊把相山改名為荊山,本就流露出厭世之意,只怕此地也與那位安平長公主有關,所以便在此地修行了。難道那樣一個橫行天下的英武帝王,竟在這深山廟宇中度過了餘生?」

幾名侍衛也不覺仰視碑文,莫名地便覺得豪氣衝天,風生腋下,連這幽杳漆黑的溶洞都格外地空闊宏偉起來。

這時可淺媚卻道:「他真可憐。」

唐天霄轉向她,道:「可憐什麼?他是一代霸主,天下至尊,所有的路都能自己挑選。」

可淺媚道:「人都死了,他最想走的那條路沒了,他往哪裡挑選去?」

她頓了頓,又道:「那安平長公主也可憐。給心上人毀了家,滅了國,死後還不得安寧,硬生生落了個身後穢名,遺臭千年。」

唐天霄臉色不大好看,說道:「哪有那樣慘?正史里只提到齊帝在城破之日以身殉國,安平長公主之事隻字未提。想拓跋頊何等人物,既然喜歡安平長公主,又怎會容忍史書留下不利於她的記錄?只是這位長公主太過傳奇,坊間各類野史傳說便流傳得多了,這卻是沒法子的事。」

可淺媚不說話,靴子無意識地在腳下的大方石上蹭踏著,卻忽然怔住。

「這……這上面有字!」

地上滿是蒼苔,眾人只顧往四處看著,都不曾留意過地面,聞言紛紛往地下看去,果然發現蒼苔間有縱橫撇捺痕迹,不似天然。

幾名侍衛連踏帶刮清理了上面的蒼苔,漸漸顯出一幅完整的畫來。

此畫題名《倦尋芳》,雖是刀劍肆意勾劃旋刻,字體卻豪氣縱橫,超邁絕倫,絕非上面那個《倦尋芳記》所能比擬,才恍然悟出,這《倦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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