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暗祭(二)

雲飛飛已藏到牆邊拐角外,道:「有貴妃娘娘頂著,狗皇帝又不會吃了你,怕什麼?」

小舍兒心不甘情不願,悄悄從一旁的樹叢探頭往外瞧著,忽而笑道:「狗皇帝沒來,不過是貴妃娘娘要出去而已。」她倒乖,跟和雲飛飛相處沒幾日,已將狗皇帝三個字學會了。

雲飛飛忙奔過去看時,果然看到小謝妃從宮女手中接過一個提籃,穿了一身素藍的衣裳,緩緩踱出宮去,居然一個侍女都不曾帶。

雲飛飛鬆一口氣,笑道:「連貴妃娘娘都敢走出宮去,估計是料定了狗皇帝不會來啦!小舍兒,咱們也出去走走吧!」

小舍兒翻了個白眼,嘴裡咕咕噥噥,可到底腳不隨心,已隨了雲飛飛跑向宮外。

幾日不曾見,海棠林中的花木又凋零了不少,滿地的狼藉殘紅。雲飛飛也怕遇上人,只揀人少的小徑亂鑽。困守宮中數日,她早憋悶得快瘋了,一時得出,頓時如小鳥般縱躍歡喜。

一時見那海棠凋殘了許多,有心折幾枝帶回宮中插瓶,竟找不到,遂帶了小舍兒徑往海棠深處尋去。

走了半晌,果見有日光罕照之處,猶有西府海棠幽然吐芳,醺人慾醉。忙伸出手,夠著一枝尚有花苞的,拿了小剪子剪了一枝,先遞給小舍兒,正欲再剪幾枝時,忽聞陣陣檀香,隨風飄來。

這種香味,和海棠如醉的清氣卻是截然不同。

小舍兒也聞著了,怪道:「這香味,是哪裡來的?」

雲飛飛心中詫異,擱了海棠不剪,向小舍兒招一招手,徑向前尋味而去。

一時看見海棠深處,一道素影翩躚,向著前方祈頌,正是小謝妃。

她的面前,排了幾碟菜,一壺酒。檀香的素沁,正從她手中的香棒上傳來。她口中喃喃,極是低微,再聽不清再說些什麼。但看那架勢,倒有幾分祭奠的模樣。

雲飛飛正猜疑之際,果然見小謝妃取一酒壺,斟了一杯酹於地上,然後又是一杯,又是一杯。

三杯既畢,小謝妃又拿了一串紙錢出來,拿了火折點著,然後又是一串。眼見她一串又一串地燒著,已是淚盈於睫,有哽咽之聲,雲飛飛眼珠子轉來轉去,再想不通她在祭奠誰。

要論起來,她原便是戰時孤兒,由司馬震撫養長大,後來順順噹噹成了司馬震的寵姬,接著是皇帝的貴妃,聽得那些風評,不論是司馬震,還是司馬澄,待她均是極好。這廂,司馬澄待李清容和其他妃嬪近乎苛虐,但對小謝妃分明保存了幾分柔情蜜意,甚至容得她偶然的任性撒嬌;那廂,司馬震衝冠一怒為紅顏,不顧六軍俱縞素,更是不必說了。

那麼,在這司馬澄、司馬震兩軍對敵之際,她又在悼念誰?

雲飛飛正在東猜西猜之時,忽覺自己的手不斷被牽動。忙低頭看時,卻是小舍兒擠眉弄眼,催著她快快離去,又不敢大聲,看那神情,已是很緊張。

小謝妃跑到這人跡罕至的深林里來祭奠,顯然並不想為人所知,雲飛飛也不敢驚動,悄悄隨了小舍兒慢慢退開去,折返身來,一直跑到海棠林邊,才住下腳步喘息。

「你家娘娘在做什麼?」雲飛飛喘著氣,問小舍兒。

「我不知道啊!」小舍兒答道:「這個……宮中本是嚴禁私奠的,不知道娘娘這會祭奠的是誰,這般神神秘秘的?」

她側過頭,道:「娘娘看來不想讓我知道,我們還是當沒發現的好。」

雲飛飛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

小謝妃雖是冷淡,但目前看來卻是唯一能保護她的人,於公於私,她都不願意小謝妃出事。

只是她還是想破腦袋都想不明白,小謝妃到底在祭奠誰?她到底又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故事?

翌日。

夕陽照晚,滿世界是如火如荼的金紅,如紙醉金迷的一時美夢。

高高城樓,司馬澄握扇柄的手越捏越緊,沁出的冷汗,已將扇面的錦繡江山濡濕一片陰影。

層層雲梯,扶搖而上,士兵如糖葫蘆般串著,正瘋狂地踩著同伴的屍體向上攀爬,倒了一個,又跟著爬上一個,全然地悍不畏死。

而下旨勤王的各地將領,望穿秋水,居然一個都不曾出現。或者,他們又把這次戰爭,當成了皇寶奪位之爭,避之唯恐不及?

司馬澄望著滿目山河,忽然就凄愴起來。

自己費盡心機奪來的,就是這樣的河山,這樣的臣子,這樣的將領?

就如李清容。

李清容。

娶後三年,不曾展顏一笑。眉宇間那讓人心痛的憂愁傷感,只有在見到白天曜或葉翔時,才會稍稍逝去。

在她心目中,是不是他這個皇帝,連給白天曜和葉翔提鞋都不配?

即便把葉翔逼得零落泥淖污穢中,即便自以為已完全擊敗了葉翔,依然在葉翔抬起頭再世為人的瞬間,將他所有的自尊和自負擊得粉碎。

他依舊是李清容心中那個連給白天曜、葉翔提鞋也不配的司馬澄。

「白天曜!葉翔!」站在他身後的杜如花忽然驚叫,指住了城牆的某處。

高高懸壁,長長雲梯,只二人在其間縱躍。

葉翔居左前,白天曜居右後,一揮劍,一舞刀,箭矢應聲而落,連他們的衣角也沾不著。

如果說天下還有什麼人可以創造奇蹟,那麼,一定是葉翔和白天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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