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孤鶩山高,銀鈴聲遠,何以報春暉(三)

即便九尾狐手下小妖眾多,如今九尾狐不在,她們也打聽不出崑崙目前的動靜。

至於赤城之戰,從師父和靜虛等人的交談中已經大致能判斷出結果。

雖有崑崙德普仙尊、文舉仙尊相助,但赤城還是不敵陌天行的來勢洶洶。

為了不讓陌天行得逞,赤城常門元修和當日的原微一樣,做了損人不利己之事。

他毀了陌天行一心想奪的淬靈泉水,也徹底激怒了他,竟在赤城山大開殺戒,連元修都難逃大劫柝。

隨後,陌天行在和師父有所約定後,便直奔崑崙而去。

我猜不出陌天行想做什麼,想來崑崙眾仙尊一時也想不出。

但這消息既然能被靜虛知曉,自然也會很快傳到德普、文舉他們耳中杳。

與救援剩餘的赤城弟子相比,守護自家領地和弟子當然更重要。

能破開魔界、人界之間的結界,以魔氣污穢整個西海,陌天行所行之事,已經不是可怕二字所能形容的了。

如今,德普等人必定已經迴轉崑崙;而師父大約也希望我回崑崙找陌天行尋求保命之道,也許還希望我做點別的什麼事,卻都要等我找到陌天行弄明他的打算後才可能有所行動。

我已說不清,我對我這位冷傲自負的生父是怎樣的感情。

有讓我厭惡的自私自大,比如誘辱母親,最後還因不肯承認自己對她的感情而誤了她的性命;有讓我悸懼的狠毒可怕,比如為了那麼點淬靈泉水血洗赤城山;可他無疑是個合格的兄長,甚至……合格的父親。

陌瀟瀟苦候千年,若非有兄長支持寬慰,甚至不肯因她的失常稍加辭色,只怕很難熬得過去;而他知曉自己骨肉尚在人間,的確也在不惜代價試圖將其覓回。

且不說取了越來越珍貴的輪迴石送去為證,光他以靈識破開當年太乙天尊在崑崙所設的護山結界,便以足見他的誠意。

即便他是魔界之主,也難免因此傷了元氣,才會一再延宕出關之期。

而我被送到玄冥城後,他不僅千方百計設法救我,更顯出少有的耐心,試圖彌補母親之死和兩百年的分離帶來的隔閡……

如今,我不希望疼過我寵過我的崑崙眾仙尊出事,也不希望萬人嫌惡的陌天行出事。

好吧,我就是個魔,忘恩負義的魔。

休整兩日後,我便是在這樣的忐忑之中,和景予等動身趕回崑崙。

綿綿、鳳雪和白狼自然跟我們同行。鳳雪傷了翅膀,白狼傷了腿,本不宜長途跋涉,虧得綿綿無恙,用團黑霧裹著這一鳳一狼,倒也行得快捷。

而我自然是景予御劍帶著。

他甚至連我的秋水劍都收去了,看我的眼神很是憂慮。

有那道胎裡帶來的強大力量支撐著,新換的蓮身並未在打鬥中損傷多少,故而我的精神還不錯。

只是天知道我再用起那股力量時,會不會和陌瀟瀟般六親不認,連自己的親友都揍個半死。

於是,我只能老老實實抱了景予的腰隨他前行。

景予還不放心,每晚歇下時還用自己的仙家靈力為我調理,驅除施展魔界心法後可能聚集的元魔之氣。

白狼原有幾分看不慣鳳雪,但這次他中了術法差點送命,卻是鳳雪冒死從波濤掀天里將他背起救出。作為一頭恩怨分明的狼,他自是感激萬分,一路拉著鳳雪親熱說話。

鳳雪因敖歡和梨淵的心機很是怏怏,白狼便老氣橫秋地勸道:「不要因讓你不痛快的人而不痛快。因為他會更痛快,而你會更不痛快。」

鳳雪聽他說得不僅有理,並且頗有幾分哲理,倒也對他刮目相看,於是一個暢述天界傳說,一個大談人間趣事,倒也相得。

景予雖是個大木頭,但我負著師父的骨灰隨在他身畔鬱鬱不樂,他倒也看得出來,不時出言安慰,偶爾還絞盡腦汁想出些往年鬧出的糗事逗我發笑,哄我開心。

好吧,沒了師父,還有景予。我們的未來還在繼續,我還想和景予繼續做夫妻,嗯,做真正的夫妻……

我不得不振作起來。

綿綿反而是一行人中最沉默的,低了頭只顧趕路。

記得我和景予心結未解時,綿綿在景予跟前還有幾分嬌俏活潑;但自我去了玄冥城,她似乎越來越少言寡語了。如今雖與我們一路,看我們的眼神更多了幾分彷徨和怯弱。

鑒於我未必會死,這麼個小美人於我是大大的威脅;而若是我死了,我的景予更可能被她撿了便宜,我便多少有些不甘,於是也懶得理會她了。

晝夜兼程趕了數日,終於趕到昆崙山下。

眼前青山依舊,峰巒疊峙,勁松巉岩在雪白雲霧中時隱時現。天氣晴好之際,崑崙諸屋宇亦能顯出一角,恰如天界瓊樓玉殿,層軒延袤,飛閣逶迤,崔嵬承霓,莊嚴巍峨之極,更能引來萬民頂禮膜拜,視如天神無異。

我曾因身為崑崙女仙而驕傲,崑崙也曾因為有我和景予這樣的弟子而喜悅。可惜,如今我已成為崑崙的恥辱。

不過隔了短短一個多月而已。

我看著親切而遙遠的崑崙諸峰,禁不住地嘆息。

這世間最惆悵之事,無非是我還愛著它,而它卻已視我如瘟疫,只想避之,躲之,最好滅之……

景予安慰道:「沒事,未必有我們想像的那樣壞。你看,原微師兄原來對你那樣不滿,後來不是也諒解你了?還特地去通知皚東仙尊過來救你。你是眾仙尊看著長大的,想來也不至於會拿你怎樣。」

我便笑道:「那麼,我們和從前一樣,直接從山門回去?」

景予噎住。

白狼一扭頭,嘿然道:「找死呢!從前有皚東仙尊幫說話,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如今么……」

我摸摸背上背著的包袱,羊脂玉盒溫潤柔和的質地,倒讓我想起師父向來樂呵呵的笑容,心裡一暖一酸,輕笑道:「如今么,我們自然不能找死。」

又或者說,我不能找死。

還有個比我死亡機率更高的,自然是綿綿。

我是魔帝之女固然該死,可我生而有之的魔氣被母親八百年仙家修為壓制融合,如今非魔氣非仙力,能用魔界心法驅使,亦能用來施展崑崙術法,想來崑崙的結界也不會攔阻我;而綿綿卻是不折不扣的魔,崑崙結界嚴防死守的就是她這等人。她沒有陌天行那樣的頂尖修為,只要一到昆崙山門附近,立刻便會觸發崑崙護山大陣,直至引來崑崙弟子乃至崑崙仙尊的追殺。

綿綿深知此理,看著巍巍崑崙,便有些鬱悶,皺眉道:「難道主上還沒有過來嗎?」

因有那仙氣清緲縈纏,這崑崙的秋色彷彿來得格外地晚。此時素雲如練,靜謐地漂浮於青山碧松間,陽光亦明澈潔凈,顯然並未受到元魔氣之氣侵襲。——若是有赤城那樣的仙魔大戰,綿綿趁亂混入崑崙倒是不難。

白狼雖跟了我這個魔界公主上蹦下跳,卻亦以崑崙弟子自居,聞言斜眼睨之,「你盼著魔界把崑崙給佔了?」

鳳雪已化為人身,只是身子猶虛,面色蒼白。他是仙界靈禽,立刻附和白狼道:「不可,不可!」

綿綿嘆道:「難道你們盼著崑崙把菱姐姐給害了?」

鳳雪立刻把頭搖得更快,「不能,不能!」

崑崙和我,居然成了非此即彼不共戴天的敵對兩極了嗎?

我頭疼。

景予淡淡道:「我和菱角兒先上去安葬皚東師叔,再看看能不能打探到崑崙和魔帝下面的動向。崑崙如此平靜,未必是壞事。」

風平浪靜可能是風雨欲來的前兆;但只要風雨未至,一切都有挽回的餘地。

在這之前,我們得先弄清陌天行跑崑崙來打算做什麼,而崑崙又打算如何應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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