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合歡被下雙鴛鴦,紅燭照蓮妝(一)

景予皺眉,哼了一聲以示不屑,卻未反駁半句。

其實不用他們說,我也知道自己快支持不住了。

淬靈泉水到底是凡間之物,不是道德天尊的仙丹靈藥,並不能起死回生。若我安然在塵纓樓呆著,或許可以確保十天半個月安然無恙,待陌天行再取回,——或者說再搶回更多淬靈泉水來,恰好可以續上,不至讓我那麼快變成一堆破蓮爛藕。

可蝕仙洞里呆了數日,飽受魔氣侵蝕,加上對敵獬豸又受了傷,或許誤練那石屏上的功法也有影響……總之,我覺得我又快變成一堆荷葉梗兒了。

好在陌天行在我身上放了定魂珠,便是化作荷葉梗兒也不至於立刻魂飛魄散,算來便比之前的境遇要好太多辶。

因為很放心,很安心,我後來居然趴在景予背上睡著了。

也許可以這樣走一輩子,真的挺幸福。

兩個人的天荒地老,一定會很幸福,不是嗎瓔?

再醒過來時滿耳暄鬧。

從前在另一座仙狐居侍奉過我的銀霜、白露都在屋中忙碌,滿眼都是絢爛的紅燭和赤金的囍字。

我從厚實的衾被中探出頭來,便見到一身大紅喜服的景予正坐在一邊擦他的長天劍和我的秋水劍。

「景予……」

我喚道,只覺嗓子有些干啞。

景予便微笑看我,「菱角兒,醒了?」

我問道:「你在做什麼?」

「預備我們的親事。」

他答得很簡潔,把一對嶄新的紅綢扣在我們擦得錚亮的寶劍上。

這獃子,在新房裡擺刀弄劍,也不嫌不吉利。

但他將兩柄寶劍入鞘舉起,卻微笑道:「我們成親,也不該讓長天和秋水寂寞著。它們雖是一對,但必定沒成過親,今天越性給它們補個婚禮,沾沾咱們的喜氣!」

我不覺靠著軟枕大笑,「你這獃子!」

白狼正倚在貼著大紅囍字的窗口喝酒,聞言斜了我一眼,說道:「你也是獃子,這時候還笑得出來呢!知道嗎?原微都不想抓你了,一把你的脈,立刻就走了,說你能撐個兩三天就不錯了……」

他憂傷地嘆息,「我原來就擔心原微又發瘋,可突然發現他不發瘋了,我又覺得他還是發瘋得好。」

至少,那證明我還有生機,對不對?

我到底沒有問出口,只懶洋洋笑道:「大白,今天是我大喜之日,你挑點喜慶的話題行不?」

白狼便指著我道:「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姑娘,你這是掩耳盜鈴哪!」

我笑道:「視而不見,名曰夷;聽之不聞,名曰希。繩繩兮不可名,復歸於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這都是道家必學之理,大白,你還沒悟過來嗎?」

白狼果然被繞暈了,看著我瞠目結舌,「什……什麼?」

景予道:「菱角兒說,你的廢話真多,還不去前廳看看有沒有準備妥當,可以攙出新娘子拜堂了嗎?」

這話白狼果真聽懂了,立刻應一聲,轉身奔了出去。

景予見哄走了那個礙眼的,微笑著正要說話,忽瞥到門口蹩進來的一個身影,容色頃刻又冷了下來。

我看到那一臉沮喪的俊秀面容,卻覺得心頭立刻柔如雲朵,軟如棉花,連忙喚道:「小雪!」

鳳雪這才走到近前,勉強笑著喚道:「阿姐!」

我打量著他的氣色,「小雪,你受傷很重嗎?」

鳳雪搖頭道:「你們那位原微師兄臨行前分了好些傷葯給我們,我服了幾粒,已經好了許多。」

我嘆道:「你氣色不大好。小小年紀,別老愁眉苦臉,容易早衰。」

鳳雪道:「是不是我早衰了,你便不喜歡了?」

我道:「那當然。我最喜歡那些年輕俊美的師弟們了,不信你問景予!」

景予點頭道:「不錯,菱角兒最喜歡逗那些年輕俊美的師弟們了!」

我對景予配合的態度甚感滿意。

不過……哪裡不對?為什麼鳳雪聽得臉色都發灰了?

他定定神,才又說道:「阿姐既然想嫁給景兄,我也沒什麼好說的。只怪我沒早出世二十年,又沒投到崑崙去修仙……不然,才沒他的份呢!」

鳳雪甚至不屑地睨了景予一眼,完全無視景予錐子一樣的眼神。

我拍拍他的手,安慰道:「如今不是也蠻好?天界白鳳凰,連天尊們都寶貝得很,又漂亮又威風,比咱們這些辛苦求仙的人強多啦!」

「是啊,白鳳凰,到底還是有點用處的。」鳳雪從懷中摸出一隻玉匣來,遞給我道,「這個便送給阿姐吧,算是我給阿姐的一點嫁妝!」

我打開看時,已是不勝驚訝。

居然是一支白鳳凰的尾羽!

我奇道:「阿弟,古人有雲,毛髮肌膚受之父母,你好端端的,拔下根羽毛做什麼?」

何況白鳳凰似乎沒幾根這種大尾羽……

鳳雪已答道:「這尾羽有清心凈化之力,阿姐修往地仙時,若為心魔所阻,只需一枚尾羽,便可助阿姐突破心魔,修成正果。」

我聽得頓覺神奇。

隱約聽說原微師兄一身能耐早已超越地仙,便是為心魔所阻,才遲遲不能修成地仙。若有此物,豈不是早已脫卻凡胎?

這樣的寶物對於修仙者來說,無疑價值連城。

我不由看向他腿部,問道:「你有幾條尾羽?別動不動拿這個送人,等你尾羽禿了,就不漂亮了!」

鳳雪道:「九條。少了那麼一條也不怎麼看得出,平時也常取一條做防身武器,挺好用。」

連榮枯藤都能被他的尾羽製得死死的,當然好用……

這倒忽讓我想起疑惑許久的一件事來。

「小雪,你母親似乎一條尾羽也沒?」

正因為當初看到的那隻雌鳥沒有這種又大又長的尾羽,我才認為它是一隻不長尾羽的母孔雀,進而將鳳雪當成了孔雀……

鳳雪聞言,神色更見黯淡,「沒有尾羽么,必是哪位仙尊歷劫重修,想借白鳳尾羽的清心之力儘快突破界限升作天仙,所以拿去了她的尾羽吧!升作天仙時所需的尾羽便多了,所以才拔光她的尾羽。」

我一驚,「拔光尾羽,對她會不會有影響?」

鳳雪道:「只取走兩三枚,並不妨事,但盡數拔去,多少會影響修為。何況母親當時年紀也大了,又要誕育我,便撐不住,才會就此涅槃。」

我聞言不覺替他擔憂起來,「那麼,若下面有哪位仙帝或天尊的好友弟子在修往天仙境界時遇到心魔梗阻,會不會拔光你的尾羽?」

鳳雪嘆道,「否則,你以為那些仙尊們憑什麼對我好?」

「……」

忽然發覺,我這仙禽兄弟,在天界也沒有我想像的那般無憂無慮。

鳳雪見我臉色,立時又笑道:「這尾羽與我們本身的清心凈化之力息息相關,所以得我們自己誠心誠意奉上的尾羽才有效用,所以仙尊們都對我很好,絕不會強拔我們的尾羽……否則,咱們白鳳凰早該絕種了!」

如今雖沒絕種,只剩了他一個了……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啊!

我將那枚白鳳尾羽交還給他,柔聲道:「小雪,你的一片心意阿姐收到了,但尾羽你還是自己留著吧!若為我成親便損了你自己身子,阿姐這不是造孽么?」

「何嘗損了身子?隔上一千年,我便會生出新的尾羽來……」鳳雪指著景予悻然道:「阿姐不敢收我禮物,是怕他吃醋么?」

景予張了張嘴,無辜又惱火地看著我。

我嘆道:「我不是怕他吃醋,而是怕他用掉你的尾羽。你看,我這副蓮身破破爛爛的,也不知能支持多久;便是能撐下去,我有胎裡帶出的魔氣在,也修不了仙,便是收了這個,將來也是景予修地仙時用掉……」

話音未落,鳳雪已經搶過那尾羽,說道:「阿姐所言有理,有理……萬萬不能便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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