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實體結局篇 龍盤虎踞刀兵動

恍惚記得,賀之彥、仇瀾他們阻攔安亦辰送我回黑赫時,曾提到始元帝安世遠病重的消息。

安亦辰心心念念,從不曾放棄過他欲得天下的夢想與野心。

這樣緊要的關頭,他不在瑞都,在與安亦淵的鬥爭中,能取得勝算的把握顯然會小很多。懶 安亦辰眼圈有些紅,側了頭低沉問我:「那麼,你告訴我,什麼才值得?」

我怔了怔,無法回答。

難道說,他的天下和我之間,竟是我比天下重要麼?

我不想聽到這個回答,這個我負荷不了的回答,以及回應不了的感情。

我只要伴著宇文清,伴著無悔,就夠了,很夠了。

事實證明,塞外的好大夫確實不多,明明只說是偶染風寒,但隔了五六天,小無悔還是白天退燒,至晚上又發燒,反反覆復,燒得雙頰通紅,不但瘦下去一圈,連哭聲都無力起來。

這日傍晚,安亦辰拿過夕姑姑的葯碗,看夕姑姑換過尿布,又從侍女手中接了參湯來,拍拍我肩道:「喝了吧!若你也跟著病了,誰來照顧無悔?」

經了喪夫之痛,又已連著數晚不曾睡好,我也知自己精神極差,連略站得久些,都有些頭暈眼花,遂謝了他,低了頭正要喝時,外面又有大晉信使來,遞入一封信函。

安亦辰展開只一看,便已蹙起濃黑的眉,無力般將雙手撐住桌子,閉上眼睛,淚水已從眼角滑落。

夕姑姑忙問道:「王爺,王爺,怎麼了?」

安亦辰很艱難地哽咽吐字:「我父皇……駕崩!」

我一驚,丟了參湯,叫道:「那你還不趕快回去?」

有他的虎狼兄弟在,如果不能繼位為帝,以他的震主高功,部將如雲,只怕會落得個死無葬身之地。

看他神思恍惚,我正要再勸他時,忽聽得無悔那裡傳來動靜,忙奔過去看時,卻是把剛吃的葯全吐了出來,連小小的鼻孔里都不斷汪出褐黃的葯汁。

我又是害怕,又是心疼,忙將他抱到懷裡,撫了他的胸背,努力哼著歌安撫著他的哭泣,而大顆大顆的淚珠已掉落下來。

偶爾抬頭時,安亦辰已不見了。

這個時候,他該急急奔回大晉去了吧?

本已失了先機,再不抓緊,定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我仔仔細細地看著無悔和他父親相似的鼻眼,忍不住哭出了聲。

宇文清,清,你若是在,一定不會讓孩子病到這副模樣吧?

情兒這麼久還不能讓無悔好起來,很難過,很難過……

而讓我大為驚訝的是,第三天的清晨,安亦辰居然回來了。

他帶回了一名老者,據說是青州最有名的兒科大夫。

我再不知,這麼遠的路途,又帶了這麼個老頭,他是怎麼不眠不休趕過來的!

在那老頭了亮出一手和媲美宇文清的針灸功夫後,我略略放心,轉而問安亦辰:「你瘋了么?」

「宇文清……把你和孩子交給了我。」

安亦辰眉眼淡淡,雖是疲倦,神情不改溫雅從容。

他從不在當年我曾是他秦王妃之事上糾纏,只是堅持著,是宇文清將我託付給了他。

他和以往一樣的聰明,明白經了這許多事,這段御賜的婚姻在我眼裡已是事過境遷,絲毫沒有了束縛力,就如當年一離開宇文氏,我就將與宇文清的婚約置之腦後一樣。

唯一能讓我心動的,只有宇文清,宇文清的遺囑。

「清……」

我悵惘地望向冬日蒼白的天空,哽咽道:「他不放心我,總認為我不能照顧好自己。甚至幫我建了那樣精悍的鳳衛,還是不放心。他就是太多心了。秦王,你不必將他的話放在心上,我早已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照顧無悔。我會如他所願,快快樂樂活下去……」

我望著安亦辰越發沉鬱堅毅的俊挺面龐,微笑道:「你回去吧,我知道你的夢想。何況,無恨也需要你。」

若是他失勢,首當其衝的,恐怕是他留在京中的家眷,包括我的無恨。

安亦辰低了頭,說道:「你對我,當真……無愛亦無恨了么?一切的過往,真的已如煙雲消散了么了?」

我怔了怔。

腦中已浮現出當年的親密擁抱,溫存歡笑,以及數次生離死別時最繾綣悲傷的扶持和最深沉無私的愛戀。

曾經的擁有,歷盡滄海桑田,依舊不能一筆抹去,抹去我曾愛過他,很愛他。

如今,心已麻木,愛已奢侈。

所以,我終究只能向著我往日的情懷,向著日漸憂鬱的安亦辰,輕輕說:「對不起。」

安亦辰沉默良久,才道:「棲情,你還記得,我們在滄北行館的那天清晨,我說什麼嗎?」

我當然記得。

那天,他說過很多話,有很多情意綿綿的誓言和未曾實現的雄心壯志。

但我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樁。

安亦辰將頭側向窗外,看著塞外寂寥蒼白的天空,說道:「當時,我說,我的心並不大,只有你,和天下而已。可你知道嗎?沒有你的天下,已經毫無意義。你走了,我才發現,我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盼得你能舒展以我為傲心滿意足的笑顏。我曾經得到,終究又失去……」

他的面龐,浮現著從不曾出現過的蒼涼和憂傷:「或者,我該為我曾經做過的事後悔。可如果還能再來一次,也許我還會把原來所做的事,重新做一遍,重新錯一遍。一切只是因為……我愛你。」

聽他艱難地親口說一個「愛」字,我的心頭還是一跳,掠過一絲苦笑,只是目注著懷中嬌兒,默然無語。

「如果我帶了無恨到這裡來陪著你,你會不會開心一點?」

他又那麼小心翼翼地問我。

他到底把他想說的說出來了。

這是他的選擇么?

我與天下,他選擇我,而不是天下?

他決定為我放棄他自小就擁有的最高夢想和野心?

本已麻木的心,似被壓上了沉沉大石。我咬了唇,一字一字說道:「你這樣的情感太沉重,我受不起。」

蕭采繹,宇文清,兩個最優秀的男子,都已因我而死。

我再不想多一個人,放逐了所有的夢想,在這冰冷的大漠中枯寂老死。

安亦辰臉色一白,再沒有說一句話,悄然而去。

當天晚上,無悔沒有發燒。

第二日清晨,安亦辰帶了他自己的隨從,全部撤出棲梧,趕往中原。

我那樣明白地拒絕了他,如果他再放棄與安亦淵爭位,那麼,他想要的美人與天下,將盡數落空。

我一邊讓那位青州大夫繼續幫無悔治著病,一邊讓人即刻前往大晉,打聽目前瑞都動向,並修書一封,讓人晝夜兼程,送往肅州的外公靖遠侯蕭融、大將軍蕭況處,提及無恨現為秦王世子之事,請他們暗中調集兵馬,集於滄江附近,若見安氏內亂,則助安亦辰一臂之力。

宇文氏的南越已被大晉夷平,瀏州的東燕勢必獨力難支,更別提勢力相對最弱的肅州蕭氏了。

等安氏奪位之戰一停,不論最終得登大寶的人是誰,蕭氏都會即刻成為安氏的下一個目標,結束維持了七年的世外桃源生活。

與其坐以待斃,自然不如早尋明主。

無恨作為蕭氏一族的血親,又有我的關係,安亦辰無疑將是他們最明智的選擇。

外公和舅舅都不是一昧愚鈍盲忠之人,自然會看得明白。

我與安亦辰、宇文清之事,縱然他們有所耳聞,不明所以,但若見我親筆為安亦辰求援,自會放下心來,調兵應該不會有問題。

七日後,無悔終於完全康復,小臉又開始漾出和他父親一樣好看的清淺微笑來。

而瑞都的消息也傳來了。

始元帝安世遠於半月前病逝,安亦淵繼位登基,即刻下令收回秦王安亦辰一枝所有部屬的兵權,並稱秦王明知先帝重病,不問病痛,遠走黑赫,是為不忠不孝,下旨奪其兵權,削去其秦王封號,改封成侯,令居幽州,終身不得返京。懶 他以這等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大行鐵血政策,自然是因為秦王不在京中,他那麼些年苦心栽培的勢力雖大,卻群龍無首的緣故。

若不趁此時削去秦王勢力,只怕他的皇位,不過徒有虛名而已。

但賀之彥、杜子瑞、仇瀾等自安亦辰徘徊著未回瑞都時就已暗作了準備,竟將大半兵力悄悄轉移,在安亦淵聖旨下達前夕,盡數潛出瑞都,領兵入了晉州,然後以晉州為根據地,與安亦淵的瑞都朝廷對峙。

也難為安亦辰,兄弟部屬為他已處於那等水深火熱之中,他還能有和我避世隱居的打算;

更難為他,這樣天大的事,他居然一字不在我跟前提起,自是不想讓我操心了。

派出的探子,最後得到的消息是,安亦辰已經回到了晉州,領著他直系部屬和六萬餘親兵,準備與安亦淵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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