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十二章 未肯無情比斷弦

這時,車輛忽然動了,讓我和夕姑姑的身體晃了一下。外面傳來達安木的聲音:「夕姑姑,有一路人馬過來攔住秦王府追兵了,林兄讓我們先走!」

夕姑姑忙問道:「什麼人在幫我們?」

「不清楚,都是黑衣人,身手很好,不太像大晉官兵,也不像我們黑赫人。」達安木顯然也是十分疑惑。

「不管了,我們能脫身就成,可千萬別讓……別讓安亦辰追上我們。」夕姑姑說著,緊張地吸了口氣。

安亦辰目前的情緒不穩,若發現我們騙了他,指不定又會做出什麼可怕的事來。這個曾經讓夕姑姑引以為傲的男子,此時卻成了夕姑姑最不想見到的人了。

可我的思緒,還在另一件事上迷惘著。握緊了夕姑姑的手,我問道:「夕姑姑,現在到底是什麼時辰?」

即使是半夜,車窗處也應該有些黯淡的星光透露吧?我甚至感覺得到敞開窗口透入的清風。一種可怕而模糊的概念,讓我手心沁出一層冷汗來。

「公主……」夕姑姑地嗓子中似給什麼堵塞住了,好久才咳了一聲,清了嗓子說出話來:「沒事的,在秦王府時大夫就說了,腦中有淤血,一時沒散開,將連著眼睛的什麼經脈給堵住了,所以一時看不見。吃些化淤血的葯,很快就能恢複了。」

我頓時全身僵住:「我……失明了?成了瞎子?」

明明受傷的只是頭部,怎會影響到眼睛?我荒謬得想笑,卻終於笑不出來,軟弱地伏在夕姑姑身上,掉下了眼淚。

夕姑姑拍著我的背,哽著嗓子道:「沒事,沒事。因你懷著孩子,活血化淤的葯大夫都不敢用,不然應該已經好了。」

「是……是。不能傷著孩子……」

我茫然地說著,用力地瞪著眼,卻依舊是一片漆黑的空茫。

用了葯,我的眼睛就能好嗎?我不敢猜測夕姑姑的話有幾分的真實性,只是瑟縮地想著,我可千萬不能再給帶回秦王府,什麼都看不見,我就更無法保護自己和孩子,甚至無法驕傲地面對安亦辰了。

縱然他心懷愧疚能容下我和孩子,我也不想被動地接受他施捨般的感情。

吃了一碗用棉包溫著的清粥,我依舊蜷在夕姑姑的懷中,只覺手腳俱是酸軟無力,很快又疲乏地睡了過去。

因為我的傷病在身,這一路,我們行得並不快,可一直趕到青州邊境,居然再也沒有遇到秦王府的追兵。

「有人在幫我們。」得空歇息時,林翌向我回稟:「暗中潛到瑞都接應的黑赫武士共有百餘人,有一部分人護了棺木向肅州去了;還有人為了分散秦王的注意力,在別的地方製造假象離去假象迷惑他們,——就如那次救宇文公子出京一般。因此一直明裡暗裡護衛著公主的武士,不超過六十人。以秦王兩次所派兵力來看,他的注意力,應該已經集中到我們這裡了。但他後期的兵馬一個也沒能追過來,全給人攔了。」

「就是我們出京第三天出現的黑衣人?」隔了車簾,我問道。

「應該是吧。」林翌沉吟道:「那些黑衣人中的頭領自稱叫青颯,和我們一起打退秦王府追兵後就和我說,讓我們不用太著急,一切以公主身體為重,追兵他們會去堵截。——言下之意,早知公主是假死了,而且出現的目的,就是為了保護公主。他們的人數雖不是很多,但個個精幹,下面的追兵,多半被他們攔截下來了。」

「青颯?」我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皺眉道:「難道是當年大燕的哪位將領?」

可真有故燕將領,也不會聯繫我這個名義上的大晉秦王妃啊!

「這些人不像官兵,看那出手和習氣,倒像是江湖上的什麼幫派。」林翌說道:「可我實在不曾聽說過,江湖異人中,有人叫青颯的。」

我驀然想起一人,只覺心頭砰砰亂跳,匆匆道:「算了,只要是友非敵,不必去追究,日後總有知道的時候。」

林翌不解告退。

而我卻已神思搖曳。

宇文清,原來的醫者白衣,不入官場,卻行走江湖之間,所結交者,多有世外之人,人品又素來為人稱道,若有民間的幫派組織願受差遣,絕非異事。

他既有暗線在瑞都,我的處境,多半還是了解的,預作安排,並非不可能。

他……還是當年那個醫者白衣,不曾放棄我,不曾拋棄我……

他說的,竟然都真的!

昊則早知我要來,親自在珍珠大草原南方的戈壁迎侯。

此時我的外傷已漸漸痊癒,只是雙眼依舊什麼也看不到。昊則粗粗的手指小心地觸了觸我額前結了疤的傷口,多半還將手在我眼前晃過,以試探我是否真的已經失明。

我微笑道:「這個疤似乎大得很,是不是很難看?」

昊則的聲音沒有原來的脆朗,沉得發悶:「不難看,棲情一直都很漂亮,只是不夠聰明。若是聰明些,就不會嫁給那個安亦辰。當日看到他把你身邊的人個個收攏得服服貼貼,我就猜到他居心不良。可恨我當時竟沒想到偷偷把你帶回黑赫來,讓你受了這樣的罪!」

我也不知該說這少年是聰明還是幼稚了,只得苦笑。

自此,我就在黑赫住下,依然呆在當年和母親住過的帳篷里,只是再沒有母親的相依相伴,而我也無法縱馬馳騁於原野之上,看那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草原風光了。

欽利可汗、雅情姐姐待我極好,甚至特地為我去西域找了名醫過來,為我醫治眼睛。可大部分大夫過來,不過診診脈,連藥方都不開就離去了。

隨了天氣的日漸寒涼,我的小腹越發沉重,我知道復明的希望已越來越小。

昊則並不死心,笑著和我道:「我們這裡沒有什麼名醫,西域那些所謂名醫更是笨蛋。等你生下寶寶來,我陪你去東洋找大夫去!」

我安靜地笑了笑,寧謐回答:「不用了。有你們大家護著,我和孩子一定都會開開心心地過上一輩子,看不看得見東西,也沒什麼要緊。」

昊則好久沒有說話,終於開口時,卻已帶了哭音:「棲情,你放心,我一定讓你眼睛好起來,讓你和以前一樣,愛說愛笑,愛罵人。」

我以前很愛罵人么?似乎只是比較喜歡欺負欺負這個比我小的小屁孩吧!可我如今牽到昊則的手時,已覺出他的手幾乎有我的兩倍大,幾乎輕易就將我的雙手包住。

不知不覺,他已經長大成人,再不是跟在我後面亂跑亂叫的小小少年了。

「昊則。」我嘆著氣,說道:「我不再愛說愛笑愛罵人,是因為我長大了,不是因為眼睛看不見。」

「那我寧願我們都不要長大。」

昊則拖著哭腔,像個孩子,卻不像是玩笑。

搖了搖頭,我不再理會他,讓夕姑姑扶了我去彈琴。

因為失明,我無法再看書寫字畫畫,唯一能消遣時間的,就是彈琴或吹簫。

曲調中,已經再也奏不出屬於少女的明快鮮活,再輕快的曲子,也會沾惹上某種歷盡滄桑的蒼涼甚至荒涼。

當滄海桑田走遍,我依舊是孤獨的一個,並沒有人能給我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張溫柔的笑臉,也沒有人能用足以魅惑我心的低沉嗓音,輕輕喚我一聲,棲情。

在這樣紛紛擾擾的亂世,欲尋可棲情處,本只是母親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

命中注定,她的一生,我的一生,都只能與最值得守侯的愛情,擦肩而過。

素手撥清弦,自問綠鬢能供多少恨,未肯無情比斷弦。今年老去年,歲歲年華休。

十月底,林翌派到中原打聽消息的探子回來,帶回了叫我們都很意外的消息。

越、晉兩國已陷入戰火紛飛中,雙方數度於滄南、滄北大戰,生民流離,死傷無數。

戰爭的挑起,居然是因為越太子宇文清的衝冠一怒為紅顏。據說,七月初時,平素不好女色的越太子納了一位自北晉投奔去的黃姓美姬,這美姬似曾在秦王安亦辰那裡受過委屈,越太子為此集結兵馬,陳兵於滄江之畔。

北晉的二皇子秦王安亦辰得知,即請兵迎敵。雙方交鋒,一上陣就你死我活殺紅了眼,誰也不肯退讓半步,以滄江為線,時有進退,自此陷入了持久的拉鋸戰。

七月初,宇文清看重的北晉美姬,與「皇」諧音的黃姓,無不在暗示著一種信息:宇文清新納美姬,是自秦王府逃離的皇甫氏女子。

這種暗示,對於安亦辰的刺|激只怕是致命的。他唯一可能的理解,就是那個借死遁身不知所蹤的皇甫棲情,最終投入了宇文清的懷抱。

而我也終於知道了我在黑赫的日子為何能如此平靜。因為安亦辰再也不會將眼光投到黑赫了。即便他派出追蹤我們的官兵曾被攔截,在那樣的流言傳出以後,他也只會把這種攔截當成了故布的疑兵之計。

他所有的悲傷和愧疚,都將在那種流言的刺|激下,化為對敵宇文清的怒火。

「宇文清正好在那時候納了北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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