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七章 揉碎輕花說緣盡

可安亦辰堅持認定我和宇文清有染……

他勉強肯接受我,心裡卻帶了這根刺;而現在,他不肯再帶著這根帶接受那個孩子,那個他認定不是他骨肉的「小畜生」。

但他目前接不接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得不到他的允許,只怕他不會容這個孩子平安降臨人世。

而我要的,就是這個孩子的平安出世。

相信只要他出世,他與安亦辰父子之間天生的血緣親情,早晚會被喚起,而我的清白,則再也毋須分辯。我的幸福依然有著希望,縱然目前會很艱難。

安亦辰,你可知道,那份幸福,對我有多重要?

但到傍晚時,我已發現我的處境著實不容樂觀。

我要去園中散步時,被院外的侍衛攔住:「王妃,王爺有令,王妃體弱,宜在房中靜養,不得出院一步。」

懵了一下,才意識到,自己被安亦辰軟禁了。

夕姑姑忙拉我:「公主,別和他們計較,等王爺回來,我們和王爺說吧。」

安亦辰的部屬,個個出身行伍,只知軍令如山,和他們說了,也不過為難他們,讓安亦辰知道了,反而更不自在。

忍了氣,我默默回了房中,卧於長榻上,把頭髮散了開來,讓夕姑姑一下一下為我梳著,感受著頭皮漸漸放鬆,心神方才略略舒展,迷濛欲睡。

夕姑姑見我倦了,拿條軟毯子為我蓋了,只坐在塌畔守著我,撫著我軟滑如緞的青絲。

朦朧之際,見有侍女走到夕姑姑身畔,附耳說了幾句,夕姑姑點點頭,又瞧我一眼,我將微睜的眼閉了,不一會兒,才聽她細碎的腳步聲迅速走開。

安亦辰回來了么?夕姑姑是去見他么?

我的心跳隱隱加速。

天知道,我多麼盼望安亦辰終能容下這個孩子,哪怕我不得不向他低頭,向他乞恕,哪怕他一時對我冷顏相向,相敬如「冰」。

門外依然有侍女在守著,察探著我的動靜。

但我明白,除了夕姑姑,其他的人,只要安亦辰一句話,立刻會由侍女變成我的監視者,甚至變成我的謀害者。

沒有了安亦辰的支持和保護,在秦王府,甚至在整個的大晉,我都是孤立的,孤立而無援。

我也想驕傲,驕傲如以往一般伸展我的伶牙利爪。可我只是個被捆了羽翼的鳥兒,困囿於安亦辰給予我的小小牢籠中,根本無法飛開。

那個小小的牢籠,曾用情絲編織,讓我不舍離去;當我想離去時,情絲中已纏入了金絲,成就了掙不脫也捨不得掙脫的金絲籠。

不想讓任何人看到我的悲哀和不安,我繼續卧於榻上,闔著眼,只作睡著,卻終於還是忍不住,眼角慢慢溢出溫熱的水滴。

夕姑姑好久都沒有回來。

而屋外,漸有熟悉的腳步聲輕緩地傳來,又有侍女躡手躡腳離去的輕微動靜。我便知道,安亦辰來了。

腳步聲頓在我的榻前,呼吸聲沉重而熟稔,曾無數次輕旋在我的睡夢之中,讓我安妥,讓我寧和。

習武者略有些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拭了我眼角的淚,如羽毛般盡量輕盈地滑過我的面龐,沿著我的頸,肩,胸,腹,溫柔滑下,停於我的小腹處。

我猶記得當日懷第一個孩子時,他也喜歡那樣撫摸我,特別喜歡撫摸我的小腹,雖然他知道,那個並不是他的骨血。

但這一次,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血,他顯然都不打算憐惜。我已覺出,他按在我小腹的手掌,力道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五隻手指,已經深深凹陷入我柔軟的小腹,似欲這樣子生生地扎進去,把他討厭的孩兒連血帶肉勾出。

我雙肩一聳,猛地坐起來,掙扎著推開他的手,喘著氣,驚慌地望著他,雙手緊緊護住自己小腹。

安亦辰似被我戒備的舉動震驚到,眸光凝了一凝,濃黑的眉深深蹙起,看來蕭索而落拓,不見尋常的雍容。

他在我沉睡中顯現出的神情,是不是才是最真實的內心流露?

「亦辰……」我顫抖著聲音喚著他的名字,咬了咬下唇,盈了滿眶的熱淚,低聲哀求:「這孩子是你的,讓它好好生下來,好嗎?」

安亦辰雙手扣著我的肩,嘴唇黯無血色。他深深地望向我,忽然一把將我擁到懷裡,將我的肌膚按揉得幾乎每一寸都貼到他的身上。他的話語中,糾結了黑夜般漫無邊際的疼痛和沉鬱:「棲情,拿掉那個孩子,算我求你,行么?我不想見到你日漸挺起的肚子,更不想見到……見到屬於那個人的孩子在我跟前活蹦亂跳……我真的承受不住……不要逼我恨你,不要逼我離開你……」

我緊張地抱住他,失聲哭道:「多信我一點,好么?多信我一點!我也喜歡你,我絕不要你離開我,絕不要你恨我。」

安亦辰胸部一動,已嘲諷般嘆出一口長氣,溫熱濕潤的鼻息撲於脖頸,淚意般的咸澀;他破碎般哽咽道:「我信你?棲情,你告訴我,我怎麼信你?從去年春天把你帶入晉國公府,我竭盡所有給予你我所能給予的全部,不論是尊重,還是愛情,只要是你要的,哪怕……哪怕知道你懷的是蕭采繹的孩子,我都願意視同親出……看著你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睡得一天比一天好,我也很開心,我以為你的心裡,總算有了我,並將……將宇文清漸漸遺忘。」

「給我時間,我會忘掉他,一定會忘掉他。」我匆促地打斷他的話,吻一吻他柔軟的唇,急急說道:「而且我發誓,我不會見他,永遠不會再見他。」

我記得自己的身份。即便在江畔,我也沒有忘記自己是安亦辰的妻子。我的夫婿是安亦辰,我打定主意攜手一生的人。

安亦辰凄涼笑著,往日燦如星子的眸中,已迷濛著滾下淚來:「棲情,知道嗎?你一直讓我感到很失敗,我走來走去,似乎永遠走不到你心底最深處。你小產時,在死亡邊緣徘徊了八天八夜,我也在你身畔衣不解帶守了你八天八夜。那八天八夜裡,你迷迷糊糊喚過很多人的名字,從你的父親,母后,顏叔叔,夕姑姑,繹哥哥,甚至也曾喚過我。可你叫得最多的,是白衣!把所有的人名字加起來,也不如喚他的多!」

「知道嗎?」安亦辰傷感地吻著我眼角驚詫的淚水,低低訴說:「那時,我就想著,或者,你死了更好,對你是一種解脫,對我,也是一種解脫。……可我很不爭氣。我就是放不下,放不下你……不管你喚的是誰,我只一遍遍告訴你,我是亦辰,是我在守著你。只希望這一遍遍的傾訴,能讓你的潛意識裡記起,我才是你的夫婿,最愛惜你的那個男子。可你叫的還是白衣……等你脫險後,我便發誓,絕不會再給你任何機會見到宇文清。我知道我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動搖他在你心裡的地位。」

我從不知道,在我生死交關的八天八夜中,安亦辰居然也曾這等盼著我死,不因為恨,而因為愛,愛得太苦,太累,太灰暗。

而我喜歡宇文清,就那麼深,那麼深么?

「可後來我們還是很好,不是么?雖然沒有了孩子,我們也是過得和和美美,每一天都很開心,不是么?」

愛或者不愛,現在的意義似乎都已不大,重要的是,我要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家,所以,我依舊竭力開解著安亦辰。

「對,我們過得很開心。即便是出征在外,我同樣開心。那件你親手做的斗篷,是我出世以來收到的最珍貴最美好的禮物。你心裡有我,才會送我那樣的禮物。每日我對著它,就似看到你的笑臉,滿心的歡喜,一心想給予你更多的快樂,作為對你的回報。我以為去瀏州可以讓你更開心,不料宇文清居然也會冒險去了瀏州……只見了一面,一面而已,你就為他驚慌失措,心神恍惚……所以我動了殺心,用你的玉輕易就誘擒了他。我很想殺他,可我又不敢。我不知道若有一天你猜出是我下的手,會用怎樣的眼神看我……你心裡有了我,卻還是發了瘋地喜歡著宇文清……」

安亦辰攫住我的下頷,呻|吟般說道:「你隨了他逃去的日日夜夜,我如受凌遲!我只想將宇文清碎屍萬段,再打折你的腿,把你關在秦王府中,讓你也嘗嘗,什麼叫痛苦,什麼叫……萬劫不復!」

萬劫不復?

我竟讓安亦辰有了這種感覺么?我甚至根本不曾離開過他,即便伴隨宇文清逃亡的路上,我心裡一直牽掛著他,他感覺不出么?

「我不要你萬劫不復!當你萬劫不復時,我同樣也萬劫不復!我只想和你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

我不顧下頷被他捏得快要碎裂般的疼痛,緊緊擁著他,感受他激烈的心跳,低低喊道。

那麼,萬劫不復的人,只剩下了宇文清,——如果他真還如以往那般愛著我,他也會,痛苦到萬劫不復!

「我已經萬劫不復了!」安亦辰近乎絕望地盯著我:「與宇文清幾度交鋒,在戰場上,我始終落於下風;而在情感上,我更是一敗塗地!你當真……寧可與我決裂,也要為他生下這個孩子!」

我驚急地高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