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風

林翌扶住他,在路人微詫的目光中驚叫:「咦,他的病又犯了,罷了,只能我來駕車了。」

他將車夫扶入車廂內,迅速用繩子綁了,塞了嘴,轉身驅車,沿了城牆向北行去,一徑奔往囚禁宇文清的那個院落。

我端端正正坐著,緩緩從袖中取了據說能護我平安的紫鳳寶玉,扣到脖子上,看也不看那被捆作一團昏迷過去的車夫。

掌心有些濕膩,連滲出的汗水也似是冰冷的,但我的脊背卻是挺直,梨花白的長裙在行走的車廂內搖曳著,綿聯如春|水,晃漾不休。

待行到目的地時,車夫早被帶下車妥為安置,林翌、安達木等從人變成了二十人,俱是秦王府侍衛打扮;車駕位置,也換了另一名侍從。

這些侍衛,早就在路上守候多時,在快接近那個院落時鞍馬整齊地穿插|進我們的隊伍來,其中有我的舊年侍衛,也三四個是南越安插在瑞都的眼線,身手不錯,被李叔引了過來幫忙。

而我的車駕後,已多了一輛馬車,青灰罩幔,顏色暗舊,看來毫不起眼。

在見到可以在秦王府自由通行的銀牌後,朱漆的門緩緩打開,一名頭領模樣的人迎了出來,雖然著了平民的衣衫,但瞧眉宇間的神氣,至少也是個六品校尉以上的武官。

林翌走到我車前,透過水晶的細簾,恭謹稟道:「王妃,請您稍等,屬下提了犯人,立刻便送王妃出城!」

我慵懶而優雅地在車中舒展了下流水般的寬袖,用悅耳而嬌脆的聲音吩咐:「快點兒!王爺說不準已經在杏林那邊等我們啦!」

那位武官微露詫色,詢道:「這位兄弟,有什麼事么?」

林翌已從懷中取出一份封了臘的密函來,道:「秦王殿下命卑職調犯人前往東郊一處隱蔽地方。」

武官狐疑地接過密函,道:「殿下昨天在此並不曾提及此事啊!」

林翌肅然道:「這個卑職可不知道。卑職只是奉命行事。王爺讓接王妃前往東郊的杏子林賞花,順路將犯人帶去。……讓他和王妃一併離去,自然是想掩人耳目吧?」

他指了指後面那輛不起眼的馬車,口吻中似帶了幾分揣測,自是告訴那武官,是秦王令犯人隨在後面,這樣別人看了,不過猜是丫環坐的車,再也不會想到那個大名鼎鼎的囚犯,竟會跟在香風拂拂的王妃車駕之後。

武官聽聞,果然不再多說,只將密函拆了,取出信箋。

他眼前的,必定是秦王的親筆書信,並且加蓋了秦王的玉印了。

我寫的字原就不賴,模仿的天份也高,安亦辰與我朝夕相處,要將他的字跡模仿個八九不離十,並不是難事。估料這些武官們不過粗通文墨,縱然用筆柔細了些,他們也看不出來。

至於秦王玉印,一向和我的秦王妃玉印鎖在一處,我要用時,極是方便。

信箋之中,提及了此處為南越姦細察覺,不宜再關押犯人,令即刻隨王妃車駕帶往東郊某處安置。

武官疑惑道:「秦王殿下的確說要換地兒,但關在城郊,總不如城內安全吧?」

林翌點頭道:「這個卑職倒是聽說了,秦王待此人很是特別,只怕……另有安排吧?」

武官將那信箋左看右看片刻,道:「隨我進去吧,我再和大伙兒商議一下。」

林翌應一聲,留了八名侍衛在外守護我,又與達安木等十二名侍衛一同進了院子。

我透了水晶簾,默察那武官神色,應該頗有幾分疑心。秦王手下雖多,但彼此之間,大致有些眼熟,而林翌、安達木等,雖是秦王府的服色,但剛來不久,面孔相對生疏許多,他一定也知道這個犯人的真實身份,自是無法放心了。

我默默看著一帶薔薇已吐了新枝,蔓延在斑駁而不起眼的牆壁上,舒展著嫩稚的小小葉子,無聲地一遍又一遍擦著自己手心的汗水。

大約擦了五六次的樣子,林翌還沒有出來,我料想著必是有點麻煩了。扶了扶八寶飛鳳金步搖,我緩緩走下車去。

幾名侍衛亦步亦趨,緊緊隨在我身後。

長可曳地的裙擺如水流般清爽地流動著,白得幾乎呈透明狀的纖纖五指,一手微提著長裙,一手抓了胸前一縷黑亮如油的碎發,悠緩地纏繞著,玻璃綠的碧玉鐲不時敲擊著著前襟那串圓潤飽滿的海珠。而脖頸上,是天下皆知的紫鳳寶玉,揚翅欲飛的紫鳳周圍,纏金綴珠,流蘇飄搖,富貴無比。

院中,一株槭樹下,林翌、達安木等人正與一群守衛僵持不下。

只聽原先那名武官道:「此去東郊雖是不遠,但下官還是放心不下。茲事體大,還是讓我們護送過去的好。」

林翌皺眉道:「各人俱有職司。秦王殿下並未說讓大人同去,大人冒失去了,恐怕不妥。」

武官身畔之人皺眉道:「可若路上出了差錯,誰能擔當得起?」

林翌笑道:「秦王殿下連他最珍愛的王妃都能放心交給我們保護,何況個把犯人。便是那人身份特殊些,也比不上咱們王妃吧?」

「又在嚼我什麼舌頭?」我嗔怒地喝道:「林翌,你越來越會偷懶了,叫你提個把犯人,也能磨蹭這麼久?」

我雖不大出來拋頭露面,但以我的地位和容貌,若是見上一面,想來也不容易讓人忘記。所以雖然我看著那些守衛的武官眼生,他們卻大多認得我,齊齊下身向我行禮:「拜見秦王妃!」

「免禮罷。」我清脆地回了一聲,轉而責怪林翌:「林翌,你拿我尋開心么?還是準備讓我和亦辰到城外看落日?也不瞧瞧啥時候了!」

林翌額上滲出汗來,唯唯諾諾道:「是,是,屬下……這就提人過去。」

他說著,向那看守的武官使了個眼色。

那武官不敢再拖宕延誤,一躬身,帶人前往一間不起眼的房間去了。

我也不多瞧一眼,只懶懶叱道:「快點,不然的話,你帶那些人呆會追上來也成,我可先出城了。」

林翌還在囁嚅,我已擺動裙裾,哼了一聲,自顧往院走去。

一旁隨行的侍衛小心翼翼地勸解我:「王妃,別生氣,林大人只怕一時糊塗了,才耽擱您時間。您瞧,那犯人不是提出來了么?」

方才那間房中,果然拉出了一個黑影,周身用粗大的鐐銬緊緊鎖著,玄灰色的衣衫破爛不堪,滿是血漬和污垢,原來那異常垂順的髮絲蓬亂粘在頭上臉上,也看不出容貌神色來。

這還是那個曾經白衣翩然的醫者白衣么?

就是與瀏州所見的那個氣度沉凝的越太子,相差又何止千里計?

心裡突的一跳,一種生生被扯裂的痛,霎時流遍全身。但我卻用鮫綃帕子掩了鼻,嘀咕道:「亦辰在想什麼?讓那麼髒的一個人和我同行!」

侍從陪笑道:「王妃,那人坐另一輛車,會離王妃遠遠的!」

「走吧走吧,煩死我了。我呆會問亦辰去,要我和犯人同行,哼,現在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我有些惱火地說著,緩緩踏出了門。

眼睛餘光瞥過,那些武官們都有了些驚惶之色。

或者,我該感謝安亦辰這一年來在外表現出的和我琴瑟和鳴伉儷情深。我和他婚前出生入死共歷風雨的故事,以及婚後的恩恩愛愛有口皆碑,早把我們夫妻一體的形象建立得如磐石般堅牢不可摧。

沒有人再敢質疑林翌的真實身份,也沒有人再敢提出隨犯人同行,天知道任性嬌貴的銜鳳公主、如今的秦王妃會用何等的口吻和秦王撒嬌告狀。秦王雖然雍容大度,可使起手腕時的雷厲風行,同樣讓人膽戰心驚。

很順利,犯人被押上了後面那輛不起眼的馬車,幾乎在我坐到自己車上不久,馬車就開始緩緩向前行去。

待得轉了個街角,侍衛假扮的車夫立刻揚鞭驅策,撒開馬蹄,迅捷向前衝去。

我掀開一旁的小窗帘,問林翌:「快,去看看……他的傷勢怎樣?」

林翌應了一聲,匆匆去了。

而我只覺眼眶陣陣發熱,忙用手一摸時,卻是一手的熱淚。

出城門並沒有遇到任何阻礙。秦王府威名赫赫,守城官吏絕無那麼大的膽子搜查秦王府的車輛。

而出了城,林翌才趕來告訴我:「那個……公子傷勢不輕,但看來都是外傷,好好調理,應該並無大礙。只是……他似乎在發燒。」

我噢了一聲,心裡略略放心。發燒多半是傷口發炎,未曾好好醫治所致。待到了安全地帶,以他自己的醫術,自然不難讓自己痊癒。

行得一段,前方已到一處叉路口,李叔正駕了輛馬車侯在一旁,李嬸從車廂中探出頭也,也正焦急向我們凝望。

林翌停下車來,將宇文清從車上抱下,迅速送入那輛車中。

我也取了我的一些隨身物品,匆匆奔向那輛馬車。

林翌和安達木俱是一怔,問道:「公主,你隨他一起走么?」

將十指緊緊攏了一攏,我點點頭,道:「我得將他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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