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六章 雲屏畫堂春日寒

我垂下眼瞼,讓如蝶舞翩躚的長睫在頰上投下重重的陰影,覆住所有的情緒,撫著腕上晶瑩的翡翠玉鐲,不經意般問道:「王爺,你看呢?」

安亦辰廣袖低垂,神色安祥,言語淡定:「既然他們是大燕故部,理應受公主節制。我讓他們另外安排房間給他們居住,就由林翌和達安木負責,輪班與原先的侍衛一起保護公主。所有侍衛,待遇比秦王府侍衛加倍;林翌、達安木二人則拿三倍月俸,另外賜銀牌各一枚,可自由出入府中。」

他的唇角好看地翹起,俯身低問:「這樣安排,公主看可好?」

他不但完全滿足了我那些侍衛的要求,還許他們自由安排,首領更可以自由出入,我還能說什麼?

而他看重的,應該不是府中被安插了幾個我的心腹侍衛,而是希望儘快消除我的疑心和顧慮吧?

不錯,我已有了些疑心。昊則和宇文清都曾明裡暗裡點我,無非是認定我的生活全然被安亦辰擺布控制,加上換藥把我蒙在鼓裡的事,我多少還是有些忐忑不安。方才問安亦辰怎麼處理,一方面固然是我這些月來形成的依賴慣性,另一方面,又何嘗不是在拭探他?

我莞爾輕笑:「你說怎樣,那便怎樣吧!」

向林翌和達安木點頭示意了,我優雅地擺動裙裾,徐徐回到院中休息,心中已滿滿是感動和安心。

院中,二月春風如剪,飛花如霰,柳煙如籠,新燕銜泥,黃鸝婉轉,踏到輕軟的茵茵草地上,連鴛鴦戲水的翠色繡鞋都沾了清新潮濕的泥土氣息和鮮花芳香,而我此刻釋然的笑容亦當如春光明媚。

昊則錯了,宇文清錯了,事實已然證明,安亦辰根本沒想架空我擺布我的意思,他所做的,只是因為保護我,疼愛我,寵溺我。

如果這是一種囚禁和控制,那麼,我心甘情願。

安亦辰安撫了眾人,已緊走幾步趕上我,攜了我的手,踏在漢白玉的路徑上緩緩走著。

相對而視時,彼此瞳仁中,倒映對方同樣璀璨的笑容,在春風拂拂里,如百合吐芳,如春|水瀲灧,如晨間騰起的第一縷陽光,映照到彼此的心田。

「棲情。」回到卧房之間,安亦辰叫我著我的名字,溫存而柔軟。

我應了,側頭看他。幾縷散碎髮絲從家常的綰巾中飄出,漾在額前兩側,將他剛硬的線條平添了幾分柔潤。

「我喜歡我們這般開心地生活下去,不要有任何改變,不要有任何意外。」

他舒緩地和我說著,帶了幾分懶散,攬我肩的手掌卻結實有力。

我笑了一笑,道:「我也是……我也只要這般……伴了你,直到兩人都是眉毛鼻子皺成一團,直到老得走不動。」

安亦辰歡喜地將我擁在懷裡,讓我聽他年輕而有力的心跳,安謐地望著對面的鐫合歡花紋琺琅青銅爐緩緩浮動著煙氣。

清香瀰漫里,安亦辰的嘆息如煙氣飄緲起伏:「我不會讓我們的生活,有任何的改變,或者,意外……」

我相信安亦辰的能耐,他想做到的,一定會做到。

如果說,失落了紫鳳寶玉是我生活中的一件意外的話,那麼,半個月後,連這個意外也被安亦辰迅速彌補了。

去尋找寶玉的侍從,將寶玉完整無缺地帶了回來。

據說,驛館中負責打掃的婦人撿到了玉,悄悄收了起來,問起時拒不承認。後來又好一番周折,才從一家當鋪中找到,到底是那婦人爛賭的兒子當在了那裡。

我不管中間到底發生了多少的曲折,重要的是我的紫鳳寶玉回來了。

讓夕姑姑將玉從掛繩上取下,清洗乾淨了,重新用五色絲線打了極漂亮的瓔珞,編入金絲和珍珠,便又整潔如新了。

一回大晉,安亦辰自然也是公務繁忙,應酬纏身,常到二更天才回府;而幫我找回寶玉後,更有一天直到三更天才回來。看我常等他等到半夜不睡,再三地囑咐我不用等他,將息身子趕快為他生個孩子最是要緊。

我笑道:「沒事,我白天睡得多。」

安亦辰眸光愈柔,拍著我的頭道:「早睡早起,比晚睡晚起更容易調養身子啊!」

我嘿嘿笑著,勾住他的脖子,親他裸|露的肩膀和鎖骨。

春意漸濃,連安亦辰的明亮瞳仁都氤氳出散淡迷濛的春日氣息來,再也顧不得羅嗦我了。

因安亦辰已經回京,我也沒有那些顧忌,白天無聊時,常穿了男裝,帶了茹晚鳳和自己的幾名侍衛到城中遊玩閑逛,日子過得逍遙無憂。

這一日,我逛得累了,找了家茶樓包間歇著腳,邊喝著茶邊推了窗看街上熙熙攘攘景象,茹晚鳳和我處得久了,並不客套,也坐在我下方喝著茶,而林翌帶了兩名侍衛卻站在一旁。

我對於這批和我過生死的侍從很是敬重,笑道:「林翌,你們也坐吧!」

林翌忙跪下道:「公主,屬下不敢!」

我拈著茶盞,坦然笑道:「大燕亡國已久,如今我已不是當年那個銜鳳公主了,沒必要再拘於那些規矩,還是自在些,對大家都好。」

林翌遲疑一下,方才道了謝,在下首坐下,其餘二人也只略沾了凳坐著,顯然有些惶恐。

一時茹晚鳳去解手,林翌見她走了,神情忽然變得有些猶疑;而其他兩名侍衛只拿眼望著他,似在等他說什麼。

我看出蹊蹺,放了茶盞,蹙眉問:「怎麼了?莫不是秦王府有人欺負你們?」

林翌忙道:「沒有,秦王有令下來,一律封賞均是最豐厚的,連安總管都不許干涉我們行動,所以兄弟們過得很是自在。」

當日逃出宮去,安亦辰曾傷過很多一起出宮的侍衛,如今這些人來,一方面為了安我心,另一方面,也為了彌補當年之事,安亦辰待他們極是禮遇。這半個多月來,從我明裡暗裡打聽到的情況,他們過得的確很好,除了一天三班、每班三人前去我的院落值守,其餘眾人,乍到繁華之地,未免心旌搖蕩,常分散在城中各處遊樂,甚至有喝花酒、賭博之事。

想他們為我也吃了許多苦,如今我過得自在,他們也該過得舒服些。因此我不但未加阻止,甚至叫夕姑姑將我私房銀子包了五百兩給林翌、安達木送去,以防他們玩得過頭,因銀子不夠用出醜。

當下我也笑了起來,道:「你們過得自在,我也放心了。」

正低了頭喝茶時,只聽林翌遲疑著又道:「公主,咱們原不是為了過得自在,才回公主身邊來。咱們……不想有人欺負公主。」

我笑道:「你們別聽昊則王子亂說,有秦王在,誰敢欺負我?」

林翌沉默片刻,道:「有件事,屬下想來想去,都不知該不該告訴公主。」

這人還真夠溫吞的,看他的樣子,就是想告訴我,偏偏還要我無奈地應他一句:「說吧!」

「前兒我們救起了一位啞巴老頭,這人,好象認識公主。他……似乎是公主一個故人的僕人。秦王,似乎用了公主什麼貼身的東西,將公主那個故人引入陷阱,捉起來了。」

我的故人……

啞巴僕人……

我的貼身之物……

我的心頭忽然僵住,端茶時,茶盞猛地被帶翻了,淋漓茶水,潑上半邊廣袖。袖口的金絲雲雀,頓時失去了原來的鮮明,精繡的漆黑眼睛,如含了大包的迷濛淚水。

「公主!」林翌慌忙將我拉開,手忙腳亂地為我扶起杯子,拂著袖口滴落的茶水。

這時我聽到了腳步聲,應該是茹晚鳳回來了。

「晚上到我房裡來,我要知道……一切。」我低低而急促地吩咐一起,轉而高聲道:「看你們一個個笨手笨腳的,晚鳳呢?怎麼還不過來?」

茹晚鳳急急推開門,問道:「王妃,怎麼了?」

我瞪了林翌一眼,道:「剛起身帶翻了茶盞,他們都不會幫我收拾。」

茹晚鳳用絲帕為我擦著茶水,微笑道:「沒事,我們這就回府換去。」

她那舉止行為,待我的溫和嬌縱,一如我是個不解事的小女孩。

而我,我真的已經懂事到透過人們溫柔愛惜的表象,去看透人心,看透人心中那些刻意掩去的骯髒和污垢么?

深深看茹晚鳳一眼,一如既往地嬌脆咕噥著:「好,我們這就回府去。」

天黑了,我早早吃了晚飯,故意連連伸著懶腰。

夕姑姑邊讓侍女將飯菜收拾下去,邊道:「倦了就早就休息,王爺不早說了,讓你不用等他,將養身子最重要。」

幾曾何時,我的夕姑姑,只會說,王爺吩咐了,王爺說了,你該怎樣怎樣。

而又是幾曾何時,我聽到是安亦辰說的話,都會在心裡想上一想,然後立刻依從?

幾曾何時……我失去了自我,只以安亦辰的喜樂為喜樂,以安亦辰的煩惱為煩惱,再也看不到其他?

俏生生地笑一笑,我揉著眼睛,道:「嗯,我先睡會兒,呆會亦辰回來,記得把我叫起來,我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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