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一章 千里攜手繞芳菲

萬死不辭?他說得輕巧,我卻有些頭疼了,忙問了夏侯府老夫人安好,應酬幾句,匆匆和安亦辰走到別處去。

走出老遠,猶覺他的目光灼灼,只在我後背凝注。待我不經意般向後望時,他又迅速轉過目光,在人群中逡巡。

安亦辰嘆道:「棲情,你能不能少招惹人啊?」

正和我當初預料的一樣,又怪我了!

我翻著眼,將雙手伸到他跟前,道:「你把我鎖起來吧!用根鐵鏈子,鎖在你自己身邊,不然鎖在秦王府里。」

「我捨不得啊!」安亦辰將我的手抓到他的大掌里搓揉著,道:「把你鎖得哭鼻子,心疼的還是我。」

我哧地笑了,拍打他結實的胸脯,道:「出去打幾天仗,怎麼回來嘴巴更油滑了?」

安亦辰嘿嘿一笑,口中吐出雪白的水汽,又沉吟道:「嗯,我知道你這些日子一直呆在府里,難得出去一次,還遇到那樣的事,心裡一定憋屈得很。這樣,正月廿八,東燕興武帝的母親雲太后五十壽辰,剛他們還議論著,要著個皇子或皇親的前去致賀,才顯得兩國修好的誠意。不如我討了這差使,帶了你去玩玩?」

去瀏州玩?

瀏州稱帝的皇甫君卓,算來還是我的兄長,原來的大燕崩解,母親也已去世,他便是對我母親有甚不滿,如今我已是北晉的秦王妃,也不會再將那些舊帳記到我頭上來。何況雪情姐姐嫁給了那個秦先,我也想著她了。

「安全么?會不會耽誤你的正事兒?」

我喜孜孜地問。

「應該沒問題。如今中原鼎立的三方勢力中,皇甫君卓勢力相對較弱,巴不得我們和南越拼個你死我活,好坐收漁翁之利,絕不會對我們不利。至於正事兒嘛……」

安亦辰嗤笑道:「父皇春秋正盛,秦王新勝之將,太子魏王,暫時穩住自己陣腳就不錯了。所以,如今,怎樣讓秦王妃開心,讓她快快為秦王開枝散葉,才是最重要的正事啊!」

我啐他一口,卻是滿心歡喜。

安亦辰到底了解我,知道我生性好動,怕悶壞了我,居然想到要帶我出一趟遠門,既散了心,又見著了親人,只怕還想著趁機日日與我相處,好我們彌補這麼多時候的分離之苦,就算是一舉三得了。

這一日,我們是最早離宮的。自我在宮中滑胎之後,安亦辰對我入宮之事極是謹慎,甚至嚴令過茹晚鳳,若是宮中有事,即便皇后懿旨,也必須找出借口來,不能讓我入宮。如今即便他守在身側,只要我在宮中,他便不肯在宮裡多呆片刻了。

想來那日落胎之後,我接連許多日子命懸一線,他也受盡驚嚇,從此如驚弓之鳥一般,一見我入宮,便怕得不行了。

宮中之人,大多對我笑臉相迎,又知誰是口蜜腹劍,誰又奉了命令,隨時準備暗害於我?

或者,安亦辰對於京城中除了秦王府以外的任何地方,都不能放心。

身為大晉朝最尊貴的朝廷命婦,竟只有在秦王府才能確保安全,想來真有幾分悲哀。

若是……若是安亦辰得登大寶,想必就不會有這種顧忌了吧?

為自己這個想法吃了一驚,但旋即想到,若我有此想法,只怕安亦辰的念頭更是強烈,他本就是個雄才偉略志在天下的人物。

可即便是新勝,他最佳的行動,也應該是留在京中進一步鞏固自己的勢力。

晚間就寢時,我遂和安亦辰道:「亦辰,不然我們還是留在京中吧,大過年的,四處走走親戚,也不錯啊!」

安亦辰怔了一怔,側頭笑問:「你還有什麼親戚在瑞都?」

要論當日的大燕王朝,皇親國戚自然是不少;但經歷那麼多年的山河動蕩,只怕在瑞都之中,已無人敢自認是皇甫氏的親戚了。

「我是沒有親戚,可你不是有很多親戚么?你的好部下好兄弟,我也可以跟著你走動走動,幫你聯絡聯絡你兄弟那些枕邊人的感情啊。」

我巧笑倩兮,趴在他厚實的肩上,調皮地往他的脖頸吹著氣。

安亦辰捉下我的手,捧住我臉龐,眸如黑玉生輝,笑得煦如春華綻耀,柔聲道:「棲情,你不要多想,我會把什麼都處理得好好的。你只需……你只需安心做我的王妃就好。」

他的聲音低了一低,更有種不容置疑的決心:「就如,未來,你只需安心做我的皇后。」

他並不掩飾他的野心,他內斂的霸氣,那樣清晰地在眸中跳動,如同每日清晨的海中朝陽,隨時躍躍欲出,射出奪目光芒。

我當年竟是對的,我猜測他將在亂世中大逞身手,最終可能成為絕世梟雄,甚至是九五之尊的帝王。

而我猜錯的是,他並沒有成為我弟弟君羽的對手,或者說,君羽根本不曾有機會成為他的對手。

當日我一意要殺他,算是枉作小人了。

「想什麼呢?不管想什麼,只許想我一個!」

安亦辰很霸道地說著,略嫌冰涼的手滑入寢衣,觸著我溫熱的肌膚,激起一層的粟粒,迫得我呻|吟一聲,倒在他懷中……

隔了幾日,果然有了聖旨下來,讓秦王與秦王妃作為大晉使者,前往東燕賀雲太后五十大壽。

旨意下來,安亦辰更是繁忙了,幾乎每日都是早出晚歸,說是與兄弟部屬飲酒作樂,背地裡不知在商議著多少的大事,必然在為幾日後的遠行未雨綢繆,以防不在京時為太子、魏王所乘了。

我便不想他再為出行之事擔心,自行帶了茹晚鳳、夕姑姑等收拾行裝。

因夕姑姑身體並不很好,又是春寒料峭的正月,我便將她留在屋中,只帶了茹晚鳳和另外兩名侍女隨行;安亦辰向來有貼身侍衛,到時深入異國,自然要將身手最高明的帶去。於是,人員的選擇,行李的打點,一直忙亂了好幾天方才準備妥當。

元宵節照例到宮中請了安,領了晚宴。第二日,我便與安亦辰踏上了前往瀏州的路途。

一路車馬浩蕩,扈從甚眾,所備禮物亦是豐厚,除了給雲太后的賀禮,另有我私下給興武帝皇甫君卓以及雪情姐姐的禮物。

論起瀏州與瑞都,相隔原是不遠,即便車馬眾多,有個六七日,也可以到了。但安亦辰有意讓我散心,每到一處稍好的景緻,便停下車來,挽了我的手,伴我遊玩賞景,直至日暮,直至月升,直至素輝滿地,方才相攜而回,相擁而睡。

此時正值初春,嫩柳初吐鵝黃,碧草茵茵萌綠,蘭惠芬芳,瑞香始烈,百花俱已倦睜睡眼,懶伸翠枝,比起二三月的百發怒發,別有一番清新況味,一路與安亦辰邊行邊游,笑語如春蝶翩躚,只在我們的馬車附近徘徊不去。

很多年後,我一直想著,是不是,那一段簡單和美的遊樂時光,透支了太多未來的幸福?如果我從不曾離開瑞都,從不曾再遇到他,從不知道那許多被刻意瞞去的真相,我會不會永遠裹足於秦王府中,永遠躲在安亦辰的蔭護下,永遠做我無聊而快樂的幸福小女人?

或者,根本不會有如果。

一切,都只是我的劫數,安亦辰的劫數,以及,宇文清的劫數。

我們的生活,是一個圓,我們以為,圓的終點,是圓滿。

卻不知,圓的終點,亦是起點。

當重回起點,看到原來不曾留意到的陰謀和算計,心竟會在一瞬間破開,碎裂,淋漓一地的血肉模糊,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悲哀,誰的凄楚,誰的痛苦。

一路留連,到了廿六日,我們才來到了瀏州。

皇甫君卓早派了人出城迎侯,一徑接入驛館,安頓下來,當日便去瀏州的燕皇宮晉見我那皇兄皇甫君卓。

皇甫君卓雖是我同父異母的長兄,但他母家卑賤,我幼時即回了自己封地獨立生活,跟我不曾見過幾面,因此給我的印象十分模糊,甚至想不起他的容貌來。

待此日見到時,才發現他居然和父親長得有四五分本相似,均是極俊偉的面容,圓潤面頰,挺直鼻樑,雙目有神而不見凌厲陰狠,看來斯斯文文,再辨不出是手下強將如雲的一國之君。

他在豐華殿見我時,眸光很是瑩潤,待見我浮動淚影時,已親身站了起來,下階挽扶道:「皇妹請起!」

這聲皇妹,讓原來很模糊的骨肉親情頓時明晰起來,淡淡的淚影立刻瓢潑成難遏的哀傷,淚零如雨。

忽然之間,便明白了雪情為何坦然地接受了皇甫君卓的賜封和賜婚。他與我們,原本便是骨肉相連的親人,而我與雪情作為公主,與他的皇位權力並無利害衝突,更可為他博得友愛弟妹的美譽,當日若我不去黑赫,投了皇甫君卓,大約境遇也未必會如我當時所想像的那般糟糕。

皇甫君卓想必也想起了故國故人,眼圈也是通紅一片,慨然道:「當日朕本想親身去接文惠太后和皇妹前來瀏州,因戰事紛亂,未能成行,秦先又不會說話,委屈太后和皇妹到極北之地呆了那麼多年,每每想起,心中很是不安。好在一番波折,如今皇妹嫁得秦王這等少年英雄,也算是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