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九章 疏影暗香沒血光

安德竭力維持著臉上的嚴肅和平靜,可聽了我的話,到底還是把嘴笑得一歪,道:「王爺若知是王妃親手做的,只怕連穿都不捨得穿呢。」

我得意地一笑,又叫茹晚鳳再去兵部找熟識的人打聽一下邊關的動靜。

聽說,前去清剿賈、白軍隊的,是南越的太子宇文清,他的行兵用策,詭異莫測,屢屢突出奇兵,連俘帶斬,滅了燕州大部分的農民軍。安亦倫趕到時,燕州大部已為南越所有,安亦倫欲從旁側出擊,分佔部分燕州勢力,卻被宇文頡帶了五萬人馬,打得幾無招架之力。

神奇的是,聽說宇文頡這五萬人馬中,竟有三萬是宇文清剛剛收編的農民軍。再不知宇文清用了什麼辦法,竟在短短時間中讓收編的散亂軍心迅速歸附了自己,成為對付安氏軍隊的絕利寶劍。

安亦倫燕州敗績,隨即向安亦辰求援,安亦辰以需防安夏趁晉軍新敗偷襲為由,繼續鎮守幽州邊境,並勸安亦倫放棄燕州,勿與南越新勝之軍對抗。

安亦倫拒絕,並參上一本,怪責安亦辰貽誤軍機,安亦淵亦從旁附和;但鎮國大將軍端木適,輔國大將軍程去非,右相謝洪楚都認為安亦辰出兵本以鎮守幽州邊境、對敵安夏為主,作為主帥,他有分析形勢,採用最佳戰略的權力;並認為從戰場形勢分析,宇文清大軍士氣正高,燕州境內賈、白餘黨已不足為患,有足夠的能力對抗安亦倫之軍,的確不宜再攻燕州。

但安世遠本就沖了燕州而去,此次卻全部落入南越手中,未免心中不甘,一時猶豫不定,不知如何論斷。

我聽了這些情況,著實捏把冷汗,如果安亦辰答應了亦倫的要求,豈不是和宇文清交上了鋒?而宇文清,實在是個高深莫測的人物,春天時就初次設謀曾生擒過安亦辰一次,經歷這段時間在軍中磨礪,想來更加可怕了吧?

可怕。我從沒想到過,我有一天會把這個形容詞用到宇文清身上。記憶中那個白衣翩然,不惹塵埃的人物,那個為我曾在出世入世間徘徊很久的人物……

我苦笑,並不奇怪地發現,我心中的天平,已經完全倒向了安亦辰。我盼著安亦辰大勝,盼著他回來,繼續用他的溫柔包圍過,將我捧在手心細細呵護。

但我也卻不盼宇文清死,我只希望他平平安安滾回他的越州去,做他稱雄一方的大越太子,從此再不見面,再無牽扯。

或許,我沒有想像中那麼恨宇文清,雖然他負了我,雖然他殺了蕭采繹,雖然他追殺安亦辰甚至想把他活活折磨至死……

我的雪狐斗篷到底沒有自己做,勉強裁剪好,就扔給了夕姑姑。說到底,我還是個懶人。夕姑姑趕了兩天,就將那斗蓬做好了,針腳細密均勻,式樣華貴飄逸,比我給安亦辰做的那件精緻多了。

於是,便很好奇安亦辰拿到那件雪狐斗篷後的反應,但送斗篷去的家將十來天都沒有回來,也不知路上在怎麼慢慢晃悠了。

我天天在府里轉悠,幾乎把各個院子里有幾棵花幾棵樹都數清了,早就不耐煩,遂和夕姑姑說了,要帶了茹晚鳳乘了車到瑞城郊外走走。夕姑姑知我憋得也久了,只再三囑咐了一路小心,到底放我們去了。

聞道東郊有個香雪園,卻是個極大的梅園,裡面兩座小山丘,遍植了各色梅花,從冬月至來年二月,俱有疏影吐香繁花綻放。我當日在宮中時就曾聽說過,此時有機會,自是不肯錯過,當下就決定了第二日去香雪園。

也算得是天從人願,晚間居然下起了雪,到晨間雪雖小了,路上已經積起了挺厚的一層白雪。這踏雪尋梅,更是人間雅事,只是一路之上,就不宜乘馬車了。我遂不理夕姑姑的阻攔,徑讓人備了鞍馬,讓茹晚鳳和我一起乘馬出行。

茹晚鳳苦著臉道:「王妃,這行么?馬性無常,若有個閃失,叫我如何對秦王交待?」

我怒道:「你若不陪我去,我便自己去,若有個閃失,看你如何對秦王交待!」

茹晚鳳到底還是倔不過我,只得也騎了馬,伴我一路前去。

到了香雪園,抖去大紅猩猩氈上的積雪,摘了雪帽,遠遠一望,已見遍山裹素中,紅梅半露酡紅醉顏,臘梅縈霧流紗,如飄緲空中的緋紅鵝黃雲彩,溢彩流芳,卻不掩鐵骨冰心,疏影峻傲。暗香浮動時,似連園門處的積雪都散出泌人肺腑的香氣來。

說是香雪園,名字由來,大概就由此而得吧?

此處本是一位大燕皇親的私家領地,不過向來對外開放,即便平民,也可以隨意參觀遊覽。後來安氏佔了京城,此處遂成了無主之地,不過幾個風騷雅士,怕這裡漸漸荒廢,遂聯合起來出了些錢,依舊請了原來此處的幾個守園人管理著。我們賞了守園一小錠銀子,把馬丟給他們看守著,一徑往內行去。

積雪之上,已有了不少凌亂的腳印,一路迤邐,只往山上而去。

但聽得守園人議論道:「今天來的遊人還真不少。」

「可不是么,都是一出手一錠銀子,打份也貴氣得很。」

我聽了不由回頭笑道:「晚鳳,看來咱們上山去,還能遇到幾個志同道合的雅士呢。」

茹晚鳳皺眉道:「王妃,愈是朝廷權貴,我們愈該離得遠些才是。王爺現不在京中,我們盡量謹慎些,不知深淺的人,不要交往為好。」

這也倒是真的,秦王一系,擁護者甚多,但太子、魏王一系,擁護者也不在少數。尤其是太子一系,半年來刻意栽培,新上台的文官,倒有一半是依附於他的。我不知深淺,若和其中哪個人說了甚麼不該說的話,或抓到什麼把柄,對安亦辰自然不利。

我想著,遂道:「罷了,我們只作普通遊人,不說出自己身份,也不去搭理別人。」

茹晚鳳笑道:「也不一定。如果有不長眼的無賴只顧盯著王妃看,我可一定要大聲警告,這位是秦王妃,秦王殿下的心坎上的寶貝,你只顧看著,不怕給挖了眼珠子么?」

我哈哈笑道:「你還真能胡思亂想,哪裡就有那麼多的男人沒事要盯著我看了?你看這山上,也不見有幾個遊人。想來就之前有一批貴家子弟進去了吧?」

說話間,小羊皮的長靴咯吱咯吱響著,已到了半山腰,站到一株犯寒怒放的紅梅之前,深深呼吸著清芬之氣,笑道:「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可真是妙!若摘幾朵梅花置於袖中,豈不是最合適的暗香盈袖?」

「好個暗香盈袖!紅梅花妙,姑娘的話語更妙!好生新奇的想法!」身後,忽然傳來一名男子的擊節稱讚聲。

我和茹晚鳳都吃了一驚,忙回頭看是,那人石青錦袍,披了淡青錦上添花軟毛斗篷,白皙面容,桃花黑眸,卻是相識的熟人,夏侯皇后的侄兒夏侯英。

他顯然也未想到是我,見我回過頭來,竟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迅速泛上驚喜來,上前一步行禮道:「夏侯英見過秦王妃。」

當日他的下人曾衝撞過我,但後來在昭陽殿,他曾出言為我向夏侯皇后求情,因此我對這人並無惡感,只是想到他的妹妹夏侯明姬,心中便大是不快,只得回了聲:「夏侯公子好。」

夏侯英微笑道:「聽說王妃一向病著,今日有閒情逸緻出來賞梅,想來身體已大好了?」

「嗯,隨便出來走動走動,疏散下筋骨。」我敷衍著,轉身欲要離去。

因安亦辰怕我為皇室之間的往來人情困擾,不得安心休養,因此總讓我稱病不出。橫豎高門世家之中,借病不出的時候多了,似乎連生病,都能成為一種潮流一般。

夏侯英見我欲離去,急上前一步,道:「秦王妃,舍妹與亦柔表妹都在附近遊覽,大家既是親戚,何不匯作一處,結伴同行?」

夏侯明姬也在?雖然她受了一場教訓,但一想到我無辜被害了的孩子,實在是不想再見到這個人了。至於安亦柔,聽說他於夏侯英有意,若見夏侯英糾纏於我,只怕也會心有芥蒂。

我想著,遂道:「不用了,夏侯公子,梅花本是花中隱者,孤瘦芳姿,也只適合寥寥一二人,幽獨而探。妾身還是喜歡單獨成行。」

正說話間,只聽有人道:「哥哥,你怎麼還不過來?我們歇夠了,要繼續往上爬了。」

這聲音,卻是夏侯明姬,一身明紅衣裳,倒比梅花更炫麗些。可惜我今日也穿著大紅腥腥氈,若論爭奇鬥豔,卻也壓不過我去。

夏侯明姬正嚷嚷間,一眼看到我,頓時怔住。

我冷冷一笑,見她不說話,也懶得理她,回頭向晚鳳道:「晚鳳,咱們向上爬吧。」

她雖是侯門小姐,卻無職無份,不過仗了皇后的寵愛,才在宮中有些體面,我卻是金冊欽封的秦王妃,身份地位遠在她之上,再不比當日在晉州無名無份任他欺凌了。她若來行禮,我可受可不受;她若不來見禮,我自可不必理會。便是得罪了夏侯皇后,也顧不得了。——估料著有她在,夏侯皇后也不可能再喜歡我。

「秦王妃,秦王妃!」

夏侯英在下叫著,頗有幾分焦急,我卻不願再回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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