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五章 傷春夢覓惜花人

我知他的心情給我弄到糟透了,也不敢拒絕他,閉了眼承受。好在他顧念著腹中胎兒,淺嘗輒止,並不讓我為難。

「棲情。」他附於我耳邊,悶悶地道:「我知道你心裡還有他,我可以給你時間去慢慢放下他。可是你不該撒謊。你讓我覺得我為你做的一切都白廢心機了,連坦誠相對都做不到,又說什麼夫妻一體同甘共苦?」

我知道我該在此時勸慰他幾句,再向他甜言蜜語保證一番。可我默默想著那個燒了的荷包,和荷包上縈系的三年心事,同樣心疼得不想說話,只想流淚。

於是,我只是蜷在他懷中一夜流淚,一夜無語。

這件事顯然對兩人的打擊都比較大。

我接連好多天都懈怠說話,只窩在房中憩息,神思恍恍惚惚。

夕姑姑怕我悶壞了,特叫了拉胡琴唱曲兒的兩個女孩兒來給我唱曲兒聽,我又覺得煩躁,聽不一會兒,便讓夕姑姑帶了出去。

安亦辰見我這樣,顯然心頭不悅,每天一早便起床出去,至晚方歸,也不和我多說話,只是每晚睡著時,依舊將我擁著,不時小心地撫一撫我的小腹。

夕姑姑一開始只當安亦辰公務繁忙,等她看出不對來,已是兩人彆扭了十來天之後了。

「我說怎麼回事呢,最近總不見你們和和樂樂在一起說話玩笑兒,敢情是吵架了啊?」夕姑姑教訓我:「我就知道,是不是你又做什麼事氣著他了?那孩子性情好得很,把你當個寶貝似的守著,若不是你招惹他,哪會鬧成這樣?」

可我給安亦辰冷落了十幾日,本來還有幾分愧疚的,也漸漸被磨得光了,轉而被心頭的惱恨和忿忿替代。

是的,我是撒了謊,我想到宇文清心頭還是會痛,可他說得那麼好聽,什麼夫妻一體,如果不是猜疑著我,為何設下這麼個圈套來試探我?

所以憑夕姑姑怎麼說,我再也不理她。煩了時,徑直將她推出門去,將房門緊緊關了。

夕姑姑見說不動我,又在打安亦辰的主意。

這日安亦辰在外逗留到很晚才回來,一身的酒氣,才喚了人來洗漱了要睡去,又被夕姑姑拉了出去,只怕給羅嗦了有一個時辰,回房後臉都黑了。

但夕姑姑顯然沒勸動他,反而火上澆油,這一晚,他側了身子與我相向而卧,碰都沒碰我一下。

我心頭氣苦,也不發作。到了第二日看他走了,隨即叫人將另一處叫作青衿館的垮院收拾出來,把我的衣物箱籠連同那兩株碧玉踟躇花全都抬了過去,鋪了床,就在那裡歇了。

夕姑姑跑來阻攔,我只不陰不陽道:「我身子重,天天睡不踏實,又不好服侍他,睡在一處,白白讓他睡不好覺。」

把夕姑姑氣得只在我房前掉眼淚。

這個青衿館似乎比原來那個正房所在的院落熱了許多,晚上我叫人拿了冰來放在床下,還是覺得熱躁,怎麼也睡不著。難不成,我是習慣了有他在身畔才能睡好覺?

窗外,是大片的紫薇,在風裡晃晃悠悠,搖擺出極得意妍媚的姿色來。那種艷麗的紫紅,在月光下還是顯得真是招搖;而短籬上爬著的常春藤郁郁青青,將前方堵得一片漆黑,連帶我的心都堵得難受。

這一夜,我不知數到第幾百隻羊才睡著,一直睡到近午時才醒來,只覺又熱又餓,叫人備些清粥來吃了,即將安良叫來,讓他把窗口的大花紫薇全挖了移走,再去把常春藤拔得一枝不剩。

安良擦著汗,哭喪著臉道:「王妃娘娘,等傍晚些再派園丁來整理好么?」

我正熱得擦汗,氣得將帕子扔在他臉上,叱道:「我叫你挖幾棵樹,也派不出人來?你怎麼管事的?」

安良伏到地上,回道:「王妃,您有所不知。王爺今兒不知怎麼了,天沒亮就起來練劍,就在正房前面的院子里練,一直到剛才,才給夕顏姑姑勸住,連飯都沒吃就出府了。院子里的花草果木,已經給王爺的寶劍削得沒有一棵齊全的了,園丁們現在全給調在那邊收拾呢。」

我怔了一怔,安亦辰心裡也憋氣么?呵,活該!敢一再給我臉色瞧!

想到這裡,我又笑容可掬,道:「那麼,你們傍晚到我這邊來收拾好了。」

安良應了一聲,欲要說什麼,窺我臉上雖然帶笑,眸光卻寒得很,到底把舌根下的話縮了回去,默默告退。

等安良走了,我轉頭侍女,叫他們看著院子里,見了夕姑姑來了,就幫我擋著,說我乏,不想人來吵。

連安良都想勸我了,更別說夕姑姑了。我正在心煩,實在不想見她。

看那碧玉踟躇花開得正好,我拿了剪子將已凋零的花瓣一一剪了,嗅了嗅那血一樣鮮紅的花朵,只覺一道清氣,清芬郁馥,直透肺腑,比尋常的杜鵑不知芳香多少,聞著甚是舒坦,正要再嗅一會兒時,只腹中忽然抽搐了一下。

不像是胎動,倒像是母體自身的痙攣,隨即而來的,是抽搐帶來的陣陣腰間墜疼。

我也不敢逞強,叫侍女扶了,到窗前木榻上靜卧著,一邊叫他們去將馬太醫開的安胎藥煎了來吃。這些日子我睡得不好,常到午時才起,有時又怕苦懶得吃,本來該一天三頓吃的葯,已經被我減作一天一頓了。

但生個孩子要吃那麼多葯,我也太虛弱些了。不知那些窮人家是怎麼生小孩子的。

我嘆息著,撫著我的小腹,雖覺得受罪,但想一想蕭采繹英挺的面容,想到起未來的孩子可能擁有和他一樣的容貌和剛烈要強的性子,便覺得一切都值了。

至傍晚時,園丁果然過來,將紫薇全部移走了,常春藤也給割得乾乾淨淨,院中是清爽了,卻顯得過於空蕩。

晚上練了片刻字,更覺得心煩意亂,將練的字紙隨手扔到地上,卧到床上睡覺。

可能是安胎藥起了作用,這晚我倒睡得沉,恍惚間,似有人在摸我的臉,接著又由胸向下游移,停留在我的小腹。是安亦辰的手么?

我一驚,立刻醒轉,只見月光悠白,透紗而入,有地上投了明明滅滅靜謐的陰影。淺碧的帳幔,如同月下的一抹流水,輕淡流動,飄緲如煙。

莫不是做夢了?

我打了個呵欠,嘀咕道:「該死的安亦辰,夢裡也不讓人安生。」

獃獃坐了片刻,忽想到,如果是白衣,大約絕不會如此和我發脾氣吧?相識那麼久,他似乎永遠用溫潤柔和的如水眸光望著我,我再任性淘氣,他從不曾責備過我半句。

可他不是白衣啊,他是宇文清!白衣只是我的一個夢而已,早如白雲般從我的身畔飄去了!

「宇文清!」我喃喃念著,用袖子抹了把眼淚,倒頭繼續睡覺。

第二日我醒來時,意外地發現我扔在地上的練字的紙又回到了桌上,而且似乎又多了一行。

忙細看時,我原來上面寫著:

一向年光有限身,

等閑離別易銷魂。

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

落花風雨更傷春。

本來最後還有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我一時心煩,沒寫完就給扔了,卻不知被誰添了那麼一句「何不憐取眼前人」,變成了問句了。

那字極是剛勁峻拔,運筆有力,我雖沒注意過安亦辰的筆跡,但已料定必是他在後面添的了,只覺那經他改動的七個字,都眨成了安亦辰帶了冷笑責問的眼,不覺恨得一拍桌子,叫道:「來人!」

侍女匆匆進來,我喝問:「昨天我睡著後,有誰來過么?」

侍女忙道:「沒有啊,王妃睡後,再不曾有人來驚擾過。」

我冷笑道:「難道安亦辰沒進來過?」

侍女瑟縮道:「王妃,他是王爺啊。」

是哦,他是王爺,是秦王,秦王府就是他的,侍女焉敢阻止他進來?

我抑鬱地揚手讓她出去。自此每晚再睡,必從裡面將門閂好,連侍女也不讓進了。安亦辰再想進來,不怕丟人就爬窗好了。

接下來數日,總算是太平了,安亦辰再沒來擾過我,可我心裡不覺又失落起來,而侍女們偷偷交談,似說他近日留連在幾名好友家中,夜夜笙歌,從不歸宿。

看來,他的所謂深情也不過爾爾。

不知是不是因為心情沮喪,抑或老悶在房中不活動讓小傢伙不滿了,這幾日腹中還是不時會抽搐、墜疼。我也不想讓人以為我離了安亦辰的照顧便病歪歪的,遂自己多注重些保養,每天晚上早早睡覺,第二天晨曦微露便起床在花園中四處走動走動,活動下手腳,果然感覺要好些。

這日清晨,我扶了侍女沿了清晨猶沾了露水的青石板大道慢慢踱著,轉過一道彎,忽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正扶了一棵老柳一口一口向外嘔吐著,濃烈的酒氣,酸腐的汗味和穢物的腥味都掩不去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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