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三章 娥皇女英原痴話

後宮依舊花木繁盛,宮殿巍峨,便是封存幾年有所敗落的宮牆,近日也給粉飾一新,紅牆金扉,攢金寶頂,四處懸著代表吉慶的巨形宮燈,綾紗制就,紋龍繪鳳,高高挑起。沿了彩磚白石鋪成的宮中路徑,我隨了太監緩緩前行,已不覺眼眶漸熱。

這裡是皇宮哦,曾經是我的家!

無數的鮮花叢中,依稀還聽得到昔日的童言稚語,和父親母親的溫和笑語。

如今物是人非,一切均已過去哦,一切均已過去!

皇宮已易了安姓,昭陽殿的主人,由我的母親,換作了安亦辰的母親。而我,已再不能如昔年一般,自由在皇宮中賓士歡笑,單純地以為這裡永遠是我的家了。

眼前熟悉的昭陽殿已在眼前,我揉著酸澀的鼻子,儘力凝了心神,緩緩踏步時,忽然另一側小徑上傳來話語:「公子,我這就回去拿,你等著!」

我還沒回過神來,已被一旁突然衝出的黑影「砰」然撞上,頓時立足不穩,已摔倒在地。

隨行的太監侍女驚呼一聲,忙來扶我,那個冒失鬼也驚叫一聲,匆匆拿手來扶我。

我抬頭一看,居然是個半大不小的小廝,竟敢拿手來碰我,不由大怒,忙將手一縮,瞪了他一眼。

一旁的太監已喝道:「你是哪個宮裡的,怎生這麼冒失?不長眼睛么?連郡主都衝撞了。」

「他是本公子的小廝,行事的確太過莽撞了,這位郡主,在下在此陪禮了!」

一個面容白皙,長了雙極清美桃花眼的少年緩步而出,向我作了一揖。

那隨行太監立刻變回了臉,笑道:「原來是夏侯公子,這是要去見皇后娘娘么?」

我聽說過夏侯皇后也是出身將門,其兄侄都在軍中,隨了安氏的不斷發展壯大,以及夏侯皇后的刻意栽培,也在漸漸掌握軍中重權,成為大晉除了安氏三兄弟之外另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算來夏侯皇后三子雖是各掌重權,但她已年老色衰,安世遠身畔,多的是風華正茂的絕色女子,只能在軍中努力擴展自己的勢力,以確保自己能在安世遠心中擁有足夠的份量和地位了。

瞧這夏侯公子年紀,應該是夏侯皇后的侄兒夏侯英了。這次大封群臣,他雖只封了個車騎將軍,他的父親夏侯嵐卻被已是四大將軍中的奉國大將軍了,未來前途,自是不可限量。

我給扶穩了,只得上次輕輕一福,道:「夏侯公子好!」

心下卻頗是不屑,別說以往大燕皇宮之中人人斂息靜氣,行走謹慎,便是我在安亦辰身畔呆了這麼久,也不曾見他手下侍僕有如此無禮之人,可見得是出身行伍,不懂規矩了。

夏侯英應了一聲,笑道:「下人無禮,必定叫郡主見笑了。」停了片刻,忽訝然道:「郡主是哪位親王府中的?」

不僅下人無禮,連主子也一樣無禮!

我不禁抬起頭來看他,已不掩眸中的薄怒和不悅,夏侯英一雙桃花眼卻正驚艷地盯著我,忽見我薄責眼光,頓時手足無措,尷尬道:「郡主……」

我沉了臉,向太監道:「我們走吧!莫讓皇后娘娘久等了。」

太監應了,卻不敢怠慢那夏侯英,陪笑道:「祥儀郡主,已被冊為秦王妃,皇后正等著召見呢。夏侯公子,老奴先帶了郡主離開,呆會再來給公子請安!」

夏侯英獃獃立著,望著老太監帶我們離開,喃喃念道:「秦王妃……」

直到走出很遠,還能感覺那似失落又似失望的眼神,火一樣燒在我的背脊,讓我更覺背上不斷沁出汗來了。

若是安亦辰在,又要怪我會招惹人了!

熟悉的昭陽殿,殿宇堂皇,石階依舊,曾有那傾國傾城的佳人,一身素色長衣,淺淡披帛,翩若仙子,緩緩踏步而來,偶爾清婉一笑,如牡丹迸綻,國色無雙。

但如今,這裡終究再沒有了顛倒眾生的母親,只有大晉新冊封的夏侯皇后。

物是人非。

美麗的母親,已是奢華的過去,就如曾經的銜鳳公主,不得不接受祥儀郡主那樣俗艷的封號,向昔日的臣子低頭磕拜。

或者,這便是大燕王朝的運數,也是我皇甫棲情的運數。

遇到安亦辰,我不得不認命。

昭陽殿中的花木似乎少了些,如今這時節,荼蘼早謝,銀桂、秋海棠俱未展顏,庭院頓時顯得寂寥。只有高大的香櫞依舊蔥綠油潤,掛了小小的果子,在殿前投下大片的陰影來。

香櫞陰影下,薄素清光里,夏侯皇后正與一宮裝少女聚精會神下著棋,恍若不知有人前來。太監見二人正是凝神,也不敢稟報,擦了汗,帶了我在樹蔭里站著。

陪同夏侯皇后下棋的那少女,才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容貌秀雅,眸清若水,神態安寧,十分俏麗,細看下來,與安亦淵、安亦辰頗有幾分相像,若論氣質,則又與安亦辰更接近些,應該就是新封的永樂公主、安亦辰的小妹安亦柔了。

而圍在一旁的眾人,除了隨侍的宮女太監,還有一個熟臉孔,一身火紅衣衫,炫麗奪目,正是安亦辰那個痴心不悔的表妹夏侯明姬。我發現她時,她也正默默地打量著我。

奇怪的是,今天她的姑母已經當了皇后了,她反而沒有了以往那種囂張霸道張牙舞爪,反而很友好地沖我笑了一笑。

我頓時明白了安亦辰所指何義,當下也沖她暖暖一笑,恍若早將她將我溺水之事忘得乾淨。而肺腑之間,已森森涼氣滲透了,只是端正站在一旁侯著,心裡暗自盤算。

安亦辰一定要以我為妃,夏侯皇后強不過他,而夏侯明姬又不肯死心,必定退而求其次,要將夏侯明姬立為側室了。安亦辰才為我把身邊的侍姬全趕走了,若我為他應下個怎麼也趕不走的側室來,不知會怎的怨怒呢!

好久,一局棋方了,夏侯皇后懶懶伸了個腰,笑道:「柔兒的棋藝,倒也越發高明了,今天連我也嬴不了你啦!」

安亦柔溫順笑道:「母后一定想著接見祥儀郡主,無心下棋,才輸了吧?」

夏侯皇后似恍然大悟般道:「哦,祥儀郡主已經到了么?」

太監小心回道:「娘娘,祥儀郡主已來了好一會兒了。」

我忙上前大禮叩見:「臣女皇甫棲情,拜見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夏侯皇后慢慢在宮女扶持下立起身來,捶了腰道:「哦,到底是宮廷里長大的孩子,禮數總算還齊全。」

夏侯明姬已甜甜笑道:「姑母,坐得久了,腰疼了么?」已親自過去挽扶,為她輕捶著腰。

我窺伺著夏侯皇后受用的神情,繼續謙顏卑詞道:「臣女自知性情嬌縱,以往多有冒犯之處,還求皇后娘娘恕罪!以後若有不是之處,也請皇后娘娘多多提點!」

夏侯皇后頗是祥和地笑了笑,道:「平身吧!咱們且到殿中說話。」

我忙恭聲應了,扶了侍女的手立起身來,跟在夏侯皇后緩步入殿。

到得殿中,我忙低了頭,不敢細看那些熟悉的雕樑畫棟,鳳柱重幃,生怕不小心又回憶起母親慈愛美麗的面容,以及宮中曾有的稚拙歡笑。

殿中不少陳設,依然用的原先布置,連金絲紅線毯,也似不曾換過,看來戰亂之中,安氏稱帝,也已盡量簡樸省事了。

畢竟,安氏想要的,是天下,而不僅是個富麗堂皇的皇宮。

一時夏侯皇后居中坐了,明姬在只她身畔笑著服侍,而安亦柔已自行找了座位坐下,便說渴了,叫宮女快送茶來,一如我當日在宮中那般隨便不羈。

我心中酸澀,卻不敢顯露一點出來,只恭順笑道:「皇后娘娘,臣女前日無意得了兩匹七彩飛霞百鳥羽緞,說是用百鳥之羽加了冰蠶絲精織而成,不敢擅用。因想著這等華美之物,只有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用來方才合適,方才入宮來,特地叫人包了帶過來,謹獻予皇后娘娘!」

我說畢,讓隨身侍女捧了羽緞過來,轉交夏侯皇后隨侍太監。太監接了,打開包袱,小心呈上。

安亦柔已笑道:「是什麼好東西呢?連祥儀郡主這樣見過大世面的也說好!」

說完已跑過去,將那羽緞抖開,但見滿室霞光,清影拂動,暗彩明滅,不由驚嘆:「好軟好漂亮的緞子!」

我微笑道:「做披風或長裳都使得,皇后或公主穿了,必然華貴典雅。」

夏侯皇后已不自禁笑道:「既是如此,你快要大婚了,留著做一套新衣豈不是好?」

我垂了頭,道:「臣女面相單薄,倒是穿這些華麗艷色的衣裳不好看。」

「果然是個懂事的孩子!罷了,坐吧,哀家也正要些話兒要和郡主講呢!」

我心中叫苦,也只得坐了,謙笑著道:「皇后娘娘請講。」

夏侯皇后讓人收了羽緞,拍了拍夏侯明姬的手,笑道:「這孩子,叫明姬,你們以前在晉州也見過的。我也知道你們因為亦辰的事,鬧得挺不愉快,不過今日既然是做了親戚,就都是一家人了,以前的事,自然就不許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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