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四十章 棲情有日君須憐

安亦辰猛然回頭,看到我被人所擒,面色頓時一僵,慢慢垂下了寶劍。幾把利刃,一齊架到他脖子上。

「安亦辰……」我無力地低呼一聲,腳下幾乎站不住了。

我又害了你么?我又害了你!

「頭兒,怎麼辦?」其中一人問向一旁負手而立的男子。

那領頭男子道:「三公子的吩咐,安亦辰能生擒則生擒,不能生擒則就地格殺!他身旁的女子不得傷害,但必須遠遠送走。橫豎城門已關,今天是進不了城了,我們先把這女子送到個三五十里外去吧。」

我的心忽然掉進冰窖中。

越州的三公子,當然只有一個宇文清了。

他知道我和安亦辰在一起,居然還要殺了安亦辰!

那麼,我是不是該慶幸,他下令手下不得傷害我呢?他這算是念舊情么?我很想大笑,一張嘴,淚水卻滾了下來。

白衣,宇文清,叫人把我送得遠遠的,自然是不願見我了。是羞於見我么?

安亦辰已被他們緊緊捆了,押著向前走去。

他也不吭一聲,在身後人的叱喝下,忍辱默默向前走著,只是不時回過頭來望向我的眼淚,一臉的歉疚和心疼。

他也是個傻子!我不想見他再為我難受,努力剋制住傷心,勉強保持著平靜,隨了他們的推搡走著。

這廂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又聽得領頭男子教訓道:「你們這些小兔崽子記住了,今天的事,千萬別和緋雪小姐提起!她與三公子的好事在即,別讓她聽到些風聲,再弄得心裡不痛快!」

隨行的十餘名黑衣男子俱是點頭應諾。

其中一名男子又道:「頭兒,這女子是什麼人啊?三公子派我們這麼鬼鬼祟祟地出來,好好的官家倒弄得像做賊一樣!」

那領頭男子咂了咂嘴,道:「都說了叫你少開口多做事!管她是誰,把她打發得遠遠的回覆了三公子要緊。」

我心裡雪涼雪涼,如同大冬天被人生生冰水澆了一身;又不自禁地自嘲,一切,不都是我自找的么?

從十四歲第一次在竹林幽篁中見到他,我就禁不住地想親近他,甚至將他逼到馬車的角落裡……

黑赫的珍珠大草原,我一次又一次地約他見面,痴迷在他那蘊了天光雲影的明眸中……

他要留下,我苦苦請求他留下,甚至不惜裝病,可終究留不下他……

十七歲的初春,終於再見到他,我又一頭栽入,主動去親近他……

蕭采繹說,這個人並不適合我,他只是被抗拒不了我的魅力……

燒了草堂,無聲無息地離去……

蕭采繹死了……

現在,則是落於他手中生死難卜的安亦辰……

我一個踉蹌,腳下一絆,栽倒在地。

安亦辰在黑衣人的鋼刀下掙扎著,撲跪到我面前,焦急問道:「棲情,你怎麼樣?」

我努力扯動僵硬的面龐,給安亦辰一個讓他安心的微笑:「我沒事,絆著了。」

為宇文清,我已經付出了太多的感情,再多一點愛或恨,都已太奢侈……

我悲涼地笑。

「已到官道了,不會再絆著了!」

那個領頭男子鼻子里吭著冷笑,道:「姑娘,請上馬吧,我們送姑娘走得遠遠的,也好交差啊!你看這大半夜的,也可憐可憐我們,以後莫要再來啦!」

「你放心!」我冷笑道:「我絕不會再打擾大越太子和緋雪姑娘的好事!」

我咬牙上了馬,那廂又有人問道:「頭兒,這個安亦辰怎麼辦?」

領頭男子笑道:「三公子說過了,他死活不論!咱們勞累半天,就消遣消遣吧!」

我抽了一口氣,尖叫道:「你們打算怎樣?」

那些人已將安亦辰後背的繩子解開,卻將雙手和雙腳用繩子纏了一道又一道,安亦辰眸中明顯閃動怒火,卻沒有一絲懼色,只向著捆縛他的黑衣人怒目而視。

等我發現眼看著一名黑衣男子躍身上馬,將那串長繩繫於馬鞍之上,把安亦辰整個身體拖倒在地上,開始拍馬時,終於驚恐地尖叫起來,一躍從馬上跳下來,直撲過去,叫道:「你們放開他!快放開他!」

他本已疲累重傷,若給這樣拖曳個三五十里,還能活得了嗎?

我嘶聲叫著,往安亦辰的方向飛跑。

而在眾人鬨笑聲中,安亦辰的身體,顛簸著飛快向前滑去,一路黃灰迅速將他的身影籠罩。我似乎聽到他痛苦地壓抑在喉中的悶哼和呻|吟。

「安亦辰!亦辰!亦辰!」

我瘋了般向前追著,如同追逐著我自己的生命。

我不能讓他也離我而去,不能!

我向前飛奔著,幾乎不再把腹中的胎兒放在心上。這一刻,沒有人比安亦辰的生命更寶貴!

「頭兒!那女人瘋了啊!」

「快,讓她睡一會兒吧!」

有人大踏步趕過來,一塊香氣濃郁的帕子掩住了我鼻。

慘白的弦月在眼前晃蕩,如同拉長了的淚滴形狀,漸漸模糊……

「……差不多是這裡了吧,頭兒?」

「就這裡吧,也有四十餘里了。那女子醒了么?」

另一種很清新的味道,正持續在鼻端縈盪。我的四周,似乎都是軟軟的,卻叫我動彈不得。

我用力掙了掙,立刻有人在我身後道:「頭兒,她醒啦!」

我睜開眼,正見自己被從一團錦被裡解開,小心地放到地上。

我的腳很軟,幾乎站立不住,腦中也綿軟得一時想不起出了什麼事。

直到我看到了前方馬匹下的那個看來已毫無生命跡象的男子,腦中轟地彷彿有把火燃燒起來。

「安亦辰!」我幾乎是連滾到爬,迅速蹌到安亦辰跟前,用力地推著他。

他所穿的那襲傳令兵衣裳已磨得不成形狀,渾身被褐黑的灰塵和血漬汗液漿滿了,看不出皮膚的原色來,只有不斷撲入鼻中的血腥,教我猜疑著他的鮮血是不是已經流得光了。

我捧過他的頭,擦著灰塵,撫著他慘白的臉,驚懼顫抖地叫道:「安亦辰,安亦辰,你醒醒!亦辰,亦辰!」

安亦辰的胸口開始微微起伏,睫毛微微顫動。

我連忙放緩聲音,柔聲在他耳邊喚道:「亦辰,亦辰,我是棲情,快醒來啊!亦辰!」

星眸半啟,努力泛出一絲笑意,安亦辰喑啞著低低的嗓子,輕輕應我:「棲情……」

他一張唇,乾涸的嘴唇立刻開裂,滲出粒粒鮮紅的血珠來,更讓臉色和唇色慘白得怵目驚心。

「亦辰,亦辰!」我輕輕喚著,用自己嘴唇,去濡濕他的唇,舔去那叫我害怕的血珠。

安亦辰無力地回應著我,低不可聞地說著什麼。

我忙將耳朵附到他唇邊,道:「你說什麼?」

安亦辰眸中柔情涌動,勉強振作著,虛弱地儘力吐著字:「亦辰,是你對自己夫婿的稱呼么?」

我的淚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撲簌簌滴在他的面頰,然後用力的點著頭,道:「對,對,亦辰,你是我的夫婿。你永遠都是我的夫婿!」

安亦辰便笑了,笑得喑在嗓子里暗沉地咳嗽:「棲情,我是認真的,你不要騙我。」

我拚命地搖頭,撫摩他的臉,哭叫道:「我也是認真的,我不騙你!我皇甫棲情是安亦辰的妻子,今生今世,絕不負你!不管你是皇帝,還是囚犯,你都是我的夫婿,永不改變!」

安亦辰身軀震動,只能微側著臉,用唇輕輕在我面頰摩挲著,哽在喉中低嘆:「那麼,亦辰死而無撼……」

「呵,生生死死,還真蠻感動人的!」領頭男子冷笑道:「不過姑娘,你已到了你該到的地頭,也該讓我們帶他回去交差了吧?」

我恨痛得渾身顫抖,緊緊抱住安亦辰的頭,叫道:「他已經快要死了!你們還要怎樣?」

領頭男子咂著嘴道:「對不起姑娘,咱們得到的命令,是死生不論帶回去!來人,準備起程!」

這群魔鬼,他們打算再把安亦辰這樣拖回越州城么?

「不!不行!你們要帶他走,除非從我屍體上踏過去!」我俯了身子,湊到安亦辰耳邊呢喃道:「亦辰,我陪你一起死,好不好?」

安亦辰的身體又是劇震,迅速而激昂地吐字:「不!不要!」

他的黑眸張開,那樣疼痛憐惜地望著我:「棲情,你快走……」

領頭男子顯然已經不耐煩起來,沖我冷笑道:「你再攔著,是你自己找死,便是死了,三公子也怪不得我們!」

我的牙齒上下亂磕著,悲涼而恨毒地望著眼前的魔鬼,將安亦辰的頭更緊地擁住,擁住,感覺他依然溫暖的體溫。

我便是死,也絕不能把安亦辰丟給他們。若交給他們,一個時辰之後,只怕安亦辰已經是具冰涼的屍體了。

領頭男子見我不想讓步,哼了一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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