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十六章 死生契闊徒結髮

宇文清!宇文清!那是我迴避了多久的名字!我寧願把自己變了木頭和傻子,也不願去猜去想去疑的名字!

只因我心中總抱了最後的一個冀望,冀望這個人永遠不會在宇文氏的戰場出現,冀望這天下,永遠只有一個——醫者白衣!

是的,是的,從安亦辰警告我開始,我已有了疑心,我疑心我身畔那個清逸脫俗聖手仁心的白衣,就是我那個曾被我詛咒了幾百幾千次的未婚夫婿宇文清!

可我無論如何也捨不得去逼問他,就如我自己也不敢去深究深想這件事一樣!

自從聽到他和緋雪的談話,我更是確定他就是那個人,可我還是選擇愛情,選擇信任,選擇對他另一重身份的直接忽視!

因為我相信,這天底下,永遠不會再有宇文清的出現,而只有我所愛的那個美好的白衣。

我腦中轟轟亂響,層層的烈火在周身燒了起來,整顆心被扔入了油鍋,絞痛煎熬。我用力地呼吸著空氣,可肺部永遠處於缺氧狀態,無法隨心所欲地張大,好讓我徹底地透過一口氣來。

「棲情,別著急,別著急,來,先坐下歇一歇!」秦夫人安頓了慕容夫人,又流了淚來安撫我。

我拍地打開秦夫人伸來扶我的手,衝到那親兵前,兇狠地叫著:「告訴我,是怎麼回事!我要了解,全部的真相!」

對,真相!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痛楚已讓我窒息,但我即便窒息死去,也不想再迴避了。

我已迴避了太久!

如果我從接到安亦辰的警告開始,從我自己有所懷疑開始,就去接受那個可怕的事實,而不是選擇逃避,不去想,不去談,也許繹哥哥就不會死!

親兵跪倒在地上,斷續地訴說著:「我們一開始打得很順,明州的南門、東門都快被攻破了。這時我們接到消息,宇文氏在滄南使計放火燒掉了安氏的糧營和船隻,加上安氏營中忽然暴發瘟疫,安氏急速退兵,被宇文氏殺得大敗虧輸。我們正猶豫著要不要繼續進攻時,大量宇文氏軍隊忽然從我們後方趕來,接著明州城大軍擁出,裡應外合,迫得我們不得不突圍後退。」

親兵說到這裡抬起了頭,道:「事情怪就怪在這裡,本來,侯爺和大公子、二公子分三部都已撤出了包圍圈,宇文氏人馬雖然在後追擊,也未必追得上我們。這時,不知誰稟報說,追我們的宇文氏大軍由宇文昭的第三子宇文清率領,二公子當場就和瘋了一樣,撥轉馬頭就帶自己所部人馬反擊宇文氏。後來,他重又陷入重圍,同時和宇文清交上了手,還把宇文清給刺傷了,可這時不知哪裡射來一道暗箭,直直地就射到二公子後背了。侯爺、大公子趁了宇文清受傷,宇文氏兵馬一時陣腳大亂,趕上前去將二公子搶了出來,可還是沒救了!」

親兵伏地大哭:「二公子臨死前,要我們將他送回肅州,不要釘棺,他一定要再見見棲情公主,也一定要棲情公主再見見他。我們一路用了很多冰塊,可這天熱,二公子還是……」

我渾身戰慄著,腦中卻在前所未有地飛速旋轉。

蕭采繹聽說宇文清出現回馬再戰,只因他一定要證實,證實宇文清是不是真的已經出現,是不是真的負了我!他一定不會忘記,我曾那樣狠決地發誓,當白衣選擇他的另一重身份,我將從華陽山頂跳下!

蕭采繹一定要見我,只因他一定要用他的屍體告訴我,宇文清出現了,並且殺了他。他是要告訴我,他到死都珍愛著我,也盼著我能珍愛自己。

繹哥哥!繹哥哥!

心口烈烈如焚,似已燒得寸草不留,滿目焦枯;可依舊有一把火,在灰燼中熊熊燃燒,燃燒殞滅的,是我傾盡心力的愛情和生命!

腳下又在虛浮,陣陣暈眩,把靈堂里所有的白幔往下壓來,令我眼前陣陣模糊。

侍女忙上前扶我,要拉我到一邊坐下。

這時一旁已有人下令:「蓋棺!」

已是四月天氣,路上走了好幾天,蕭采繹的屍體已開始發黑變質,自然得儘快釘棺下葬了。可我從此後,不是再也見不到我的繹哥哥了么!

「不要蓋棺!」我沙啞著嗓子叫嚷,用力地推搡著人群,緊緊趴在棺木上,死死地盯著蕭采繹,看著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將他的容貌,狠狠地釘到心口,釘到腦海,釘到我靈魂的最深處。只因我的繹哥哥,也用他靈魂的最深處,那麼深深,深深地愛著我!

而痛楚依然在靈魂深處延續撕裂,在我的靈魂深處,以及繹哥哥的靈魂深處……

「給我把剪刀!」我叫著。

眾人愕然。

我凄厲地叫了起來:「給我一把剪刀!」

蕭融點了點頭,示意下人拿給我,卻也緊張地走近我,柔聲道:「孩子,你繹哥哥也盼著你好,盼著你開開心心過著呢,可別辜負了他!」

我打散頭髮,接了剪刀,將那頭如雲烏髮,狠狠絞下,一剪,兩剪,三剪……

滿廳寂靜,無人敢勸,無人敢攔,無人敢如蕭采繹那般怒氣沖沖奔過來,奪下我剪刀,罵我一句瘋子,再將我摟到懷中,溫柔地喚我棲情妹妹……

如雲青絲,被我灑落棺中,纏纏繞繞,依於蕭采繹身畔,生動如我撒嬌時伏在他的胸膛,黑髮離披……

我向著棺木跪倒在地,淚如雨下:「請把我和繹哥哥的頭髮結在一起。我要和他做結髮夫妻。今生今世,蕭采繹是我皇甫棲情的結髮丈夫!我皇甫棲情是蕭采繹的結髮妻子!」

「好……好……好孩子!」外祖一把抱住我,終於放聲大哭:「你只要有這片心,繹兒就該瞑目了!」

我悲慟地望著棺木一點點闔起,軟軟倒在外祖懷中,泣不成聲。

繹哥哥,你喜歡我做你的妻子,不喜歡我做你的妹妹,那麼,我就做你的妻子好了。

因為你永遠是我最愛的繹哥哥,正如我永遠是你最愛的棲情妹妹。

白髮人送黑髮人,肅州蕭氏,不得不再次承受這樣的痛楚和無奈。

蕭況、蕭采絡緊急處理好散敗的軍隊,回來參加兒子、弟弟的葬禮。

而我,不顧所有人的勸阻,以蕭采繹妻子的身份哭靈守喪,一點不漏地參加了喪葬全部程序,直到落棺下葬,七日招魂完畢。

秦夫人一直說,這樣對我的將來肯定不好。

我望著蕭采繹落葬的方向凜冽地笑。

將來?我還有將來么?

蕭采繹落葬的第二天傍晚,我趁了全府上下忙得人仰馬翻,正是懈怠的時候,換上了男裝,用帽子將只及肩膀的黑髮掩住,藏了把利刃在袖中,悄悄出了府,縱馬衝出了肅州城。

是的,我要離開肅州。

我要去越州,找宇文清,找我曾經的白衣。

他欠我一個解釋,一個承諾,以及,一條年輕鮮活的生命。

宇文清,白衣,欠我的,你要用血來還!

天很熱,有時又很冷。

冷到我渾身哆嗦時,我才意識到天在下雨,雨下得很大,鋪頭蓋臉砸下來,眼睛都睜不開,連馬兒都不安地蹬著蹄不肯受拘束。

烈日以及暴雨底下,我在馬上凄冷地笑,唇邊一條條傷口,是被自己牙齒咬破的痕迹。

到出發後的第四日,我渾身滾燙,便知道自己發燒了。

計算路程,應已到了滄南一帶,等過了延陵,便是越州地界,這樣晝夜兼程,頂多三五天,也便到了。

便是發燒,也不致三五天內便死去吧?

便是註定要死去,我也要見到宇文清後才能死。

又是大雨。

我忍著喉嗓口的疼痛和頭腦的暈沉,勉強執著馬鞭,驅馬向前沖著。

馬兒不馴地嘶叫著,走得東倒西歪。它本是蕭府中最神駿的馬匹,方才一路帶我出來,連蕭家那麼大勢力,都無法追回我。但經了這幾日折騰,它已只剩了一副骨架子。

我用起全部力道,狠狠地抽這可憐的東西,心裡卻在祈求,祈求馬兒能平安將我帶到越州城。

到了越州城,它就自由了,因為我將永遠不需要騎馬了。

模糊的雨影中,我看到前面人影幢幢,不知有多少人在雨中行走。我撥著馬頭,想讓到一邊。可不知道是我眼光指揮錯了方向,還是馬兒眼花竟沒看到那麼一堆人,它居然直直撞進了那堆人影。

喝罵聲一片,又有誰用長矛和長戟狠狠打我的馬,馬兒長嘶一聲,兩腿一軟,已跪倒在地,拚命掙扎。

我也毫無疑問地直栽下馬來,撞到一人身上,方才落地,也不覺疼痛,從泥水中爬起來,正要去牽我那匹馬時,大雨之中,四處伸來了冷亮兵刃:「姦細,哪裡來的姦細?」

我有氣無力道:「什麼姦細,我要趕路。」

我依舊去牽我的馬,努力要將它從泥水裡拽出來。

那些人看來全是士兵,見我完全無視那些刀劍,一時倒也怔住,並不敢真的刺向我。

「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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