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三十章 蓮心浮沉急浪中

我猶豫片刻,也不想再瞞他,若能就此絕了他的念頭,只怕對誰都好。

「是白衣。」我答著,只提了白衣的名字,我已不自覺聲音低婉溫柔起來。「我從十四歲那年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歡他。後來又在你的晉國公府遇到他,我更離不開他。這麼些日子,如果不是有他,我簡直不知道怎麼熬過來!」

「白衣!」安亦辰苦笑,退了一步,道:「原來是他!我早該想到!他的確是個人物,配……配得起你。」

我早知白衣很優秀,能把天下聞名的安亦辰都算計了的白衣,當然是最優秀的,但聽到安亦辰親口承認他的能耐,我還是禁不住眉開眼笑,溫柔道:「你知不知道,我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一家團聚,然後和白衣一起到沒有戰爭,沒有殺戮,沒有勾心鬥角的世外桃源去,開開心心過上一輩子,哪怕是粗衣劣食,也一生無憾了。」

安亦辰盯住我,神情瞬息萬變,也不知是羨是恨還是憐,好久才道:「如果白衣沒有我想像得那般背景複雜,你的願望,應該不難實現。」

「背景複雜?」我斜睨著他,自信笑道:「白衣就是白衣,他天生就是最潔凈的白雲,存在於不染人世腌臢的世外仙境。」

「他本是世俗之人,又怎能真如白雲般毫無羈絆?」安亦辰反問,卻不像嘲諷,神情真摯而誠懇:「你仔細想一想,宇文氏是什麼人?他們肯隨便聽一個醫者的話,空口白牙說能生擒我,就放心把大隊兵馬交給他?而且,那日在臨山襲擊我們的宇文氏人馬,分明是宇文昭最精銳的近衛親兵!這些兵馬,如不是宇文昭親口下令,素常誰能調得動!而醫者白衣有何能耐,竟能直接和宇文昭對話!」

路邊的野杏開得正好,忽被一陣風吹動,拂下簌簌花瓣,每一瓣都變幻如蝶,素白和黑夜交替晃動。無數瓣落下,便凌亂如無數個夜蝶紛飛,無數個素白與黑夜的閃替,我獃獃地只顧看著,已是茫然。

安亦辰緊緊盯著我,一字一字道:「縱然你最終的良人並不是我,我也希望你幸福。希望,一切只是我多慮。」

他吐一口氣,扶夕姑姑上了馬,自己也一躍而上,身手極是迅捷,彷彿那個給打得遍體鱗傷,現在還在滲血的軀體,根本不是他的。

夕姑姑只哭叫了一聲:「公主!」已被安亦辰一鞭抽在馬上,迅速沖了出去。

那樣深濃的夜色,迅速吞沒了他們的身影,只有的的馬蹄聲,依舊傳在耳邊,卻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我默然在馬上頓了好久,又給一陣冷風吹過,一片花瓣落入頸中,嗖嗖地又癢又涼,才漸漸地清醒過來,緩緩轉過馬頭,正要行時,卻忽然呆住。

眼前一人一騎,安靜立於夜色之中。雖則一身白衣飄然,但一雙黑眸沉凝憂鬱,幾與那夜色溶作一處。

「白……白衣!」我顫聲叫喚,忙忙要躍下馬來,卻不覺腿軟軟的,腳一勾,已栽了下來。

白衣飄拂處,我已被一雙有力臂腕接住,扶起,然後對上叫我著迷的如珠如玉的黑眸。雖然那眸子已不若最初相遇的純凈,我寧可相信,那是因為我,因為我帶給他太多的紛擾和煩惱。

「白衣,告訴我,你只是一片白雲,無羈無絆,洒脫無雙。」我貪婪地嗅著他胸膛上清新美好的味道,輕輕說著。

「是,我是一片白雲,無羈無絆,洒脫無雙。」男子的嗓音低沉而富於磁性,如同他身上的味道,對我有著致命的誘惑。

「白衣!」我的心似找到了著陸點,終於安然飄下,再不管那著陸處,是懸崖,還是海水。

「情兒,我絕不要離開你!情兒!」白衣忽將我緊緊擁住,沒等我反應過來,柔軟的雙唇已吻上我,抱緊我的頭,深深糾纏,探索,要將我整個溶化吞噬了一般。

我腦中轟地一響,整個人都似蒸騰起來一般,熾熱地飄起於雲端,漆黑的夜中,似瞬間鋪開了絢麗奔放的雲蒸霞蔚。

天知道,我和白衣之間,從來都是我主動,忽然被他這麼綿綿地熱烈吻下,我的腦海已是一片空白。唯一的意識,就是回應,探索,享受。

兩個人的唇齒相依,居然也可以這麼快樂,快樂得每一寸肌膚,都在顫悸!

「白衣!白衣!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我氣喘吁吁地抽空呢喃著。

「我也是,我喜歡棲情,我喜歡我的情兒!」白衣緊抓著我,幾乎將我肩頭捏得疼痛起來,然後將我緊按於地上,按在那些無根飄泊的花瓣中間,俯下身子,與我緊緊相貼,盡情擁吻。

我幾乎給他按得透不過氣來,卻快樂得快要飛起來。

這一刻,連所有的疼痛,也是如此地愉悅人心!

我們一直挨到了天亮,才轉了個彎從南門入了城。

天空很高,雲雀自由地飛著,我赤紅著臉,一路只向我的心上人凝望。

他有著如此完美而柔和的輪廓,如此清新而出塵的氣質,如此優異而出眾的才識!

我已完全不想再追問他關於安亦辰疑惑的那些。白衣說他僅是白衣,那麼他就是白衣!我不要疑心他,不要猜忌他,不要有任何的污漬,來玷染我的白衣!

白衣顯然比我剋制多了,他依舊神態清逸,溫潤如玉,只在瞧向我的眸光中,更多了幾分溫柔和寵溺。

官衙中,一如我所預料的氣氛陰森,突然把安亦辰給逃了,即便能猜到是我和夕姑姑放跑的,也沒人會稍稍釋懷。

我踏入前廳時,蕭采繹一身紫色長袍,正負著手在堂前不安地踱著,濃眉大眼英氣逼人的面龐,泛著森然寒怒,他一眼看到我時,眸中竄出一道火焰,卻沒有發作,只是喑啞道:「你去哪了?快去看看姑姑。」

白衣臉色一變,已沖向母親卧房。他永遠是個盡責的醫者,何況這病人是我的母親。

而蕭采繹眸中竄出的火焰也已灼烈地燒向白衣背影。蕭采繹最疼愛我,多半會遷怒白衣,說不準一氣認定白衣哄了我救走安亦辰也說不定。

我心下惶恐,一時顧不得解釋,緊隨白衣而去。

蕭采繹並不放心白衣診治,或者說,他希望母親得到最好的治療。當我們到達母親卧房時,已經有好幾個大夫在了,看來都是有些年歲的,各有一番氣勢,顯然是蕭采繹連夜從別處找來的當地名醫。

白衣衝過去,匆匆把脈,因為一路走得急,白皙的手背青筋凸現。

我緊張地望著母親慘白的面容,一動不敢動。她的面頰,似在一夜之間又凹陷下去許多,有種從骨子滲出的冷白,浮泛在那曾經美麗無雙的面龐。

白衣唇邊咬得發白,驀然抬頭,厲聲喝道:「誰給她灌了大量的參湯?」

那幾個大夫有些慌亂,但立刻有人站出來答道:「是我們大家公議的!這夫人生機已絕,只有用百年老參才能吊住一口氣,多活一兩天。」

「為什麼不等我回來用藥?」白衣恨恨道。

「是我讓他們儘快施救。」蕭采繹慢慢踱進來,同樣面有慍色,道:「誰又知你跑哪去了?」

大夫們聽得手握重權的年輕將軍責問,也紛紛斂了怯色,道:「是啊,你又是什麼人?來質疑我們的方子!」

「我是白衣,醫者白衣!」白衣立刻回答,卻是少有的氣勢凌厲,竟迫得大夫們再也不敢再大聲說話,只是猜疑地望著他竊竊私語:「醫者白衣?華陽山的醫者白衣么?」

我只知白衣在晉青及黑赫邊境一帶有名,卻不知他在肅州也極有名氣,這些老古董居然也流露出敬仰之色來。

我小心地摸了摸母親的臉,冰涼涼的,更是擔憂,怯然問道:「白衣,母親她……你應該能救吧?」

再多的人說我母親沒救都沒關係,只要白衣說有救,就一定有機會。

白衣眸中有猶豫和煩亂閃過,避過我求證的眼神,抱住肩,默默走到窗邊,凝望窗外,又似空茫得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旖旎春光。

蕭采繹踱過去,盯著他,問道:「他們以參湯吊命,錯了嗎?」

白衣搖了搖頭,道:「沒錯,按夫人的情形,一般藥理肯定是沒救了,只能以參湯拖延時間。但我本打算今天用另一種比較偏的金針渡穴法配合藥物再作一次努力,希望能激起夫人的求生意志,再以藥物慢慢調理,或者還有些希望。」

我忙衝過去,道:「那你快試一試啊!」

白衣眉宇間浮漾著不安和惶然,猛地轉過身來對著我,輕聲道:「我沒有把握!那是一種失傳很久的古法,以金針硬生生逼迫氣血逆行,再順轉過來,以逆行的反彈力道刺|激病人脈絡運行,就可能一時打開淤積氣血,疏經理氣,從而讓病人逐漸恢複。可這種古法,我從未試過,又剛服用了熱性的參湯,和古法要求的平性氣血大相徑庭。而且夫人身體太過虛弱,再加上得了君羽死訊,只怕根本無了求生意志,因此此法成功的可能性……不大。」

我連打了幾個寒噤,冷氣從雙腳嗖嗖而上,顫聲道:「如果不以這古法,按尋常方法呢?母親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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