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九章 珍重別拈香一瓣

我伏在白衣溫暖的懷中,嗚咽著:「我怕,我怕,白衣……」

白衣哽咽著,溫柔道:「別怕,我還在,我會一直守在你身邊……」

正哭得氣哽聲咽時,手臂忽然被人握住,扯到了另一個人懷中。

茫然抬頭,蕭采繹已與小時候一般抱著我,輕哄道:「棲情妹妹,繹哥哥也會一直在你身畔,不用怕的!」他望住我時眸光極是柔和,但餘光瞥到白衣時,已有冰棱樣的寒光掠過,涼嗖嗖的。

我輕輕掙開蕭采繹的懷抱,將二人的距離都拉得遠了,抓了帕子只守到母親床邊哭泣。

這一天的午飯晚飯,我都不曾粒米下肚,只是趴在母親床頭,時時刻刻盯了母親的臉,盼著她能睜開眼,溫柔地叫我一聲棲情。

蕭采繹急得在屋中走來走去,不時走來安慰我,一時又問白衣:「姑姑為什麼還不醒?要不要請別的大夫看一下?」

這話,顯然是對白衣的醫術不信任了。

白衣淡淡道:「隨便吧!」

但臉色顯然已經沉了下來。

不一時便有人帶了兩名軍醫過來,只一診脈,便退出房裡,滿額的冷汗,搖頭而去。

蕭采繹見狀,也是慌張,又在和幾名心腹計較著另去尋名醫。

我聽得不耐煩了,叫道:「繹哥哥,你讓我和母親安靜下行不行?」

我愣是連踢帶拽把他趕了出去,留了他在門外敲著門,焦急地叫著:「棲情,開門啊,我也要守著姑姑啊!棲情!」

我不理他,轉而歉然望向正緊蹙了眉盯著母親面龐的白衣,輕輕道:「繹哥哥也是急了,你可別放心上。」

白衣慢慢抬起眼,眼神恍恍惚惚,好久才恢複了澄凈,勉強笑了一笑,道:「沒事,如果有人能幫我把夫人救醒,我也很開心。」

我略放了心,低頭道:「嗯,那我就放心了。」

可白衣接下來的那有些發顫的話,又讓我的心突然痛到窒息:「情兒,如果我真的救不了你母親,你會不會真的不再理我!」

我哽咽到說不出話來。母親真的已經危險到那種地步了嗎?連白衣都沒有一絲把握了?

可無論如何,白衣還是我的白衣啊!

我慢慢倚到白衣的懷中,聽著他激烈的心跳,感覺著他的驚懼和不安,緊緊擁住他,無語凝噎。

這時白衣又道:「如果你真的不理我,也好,或許,太多的人比我更合適你……」

他為什麼那麼說?他在亂想著什麼?

我顧不得別的,側頭銜住他的唇,堵住他未出口的話。

他掙扎著呻|吟了一聲,終於屈服地不再說話,開始回應著我,溫柔,卻激烈,抱了我的手腕也是越來越緊,將我緊緊貼在他的身上,似乎擔心著下一刻便會遭遇與我的生離死別一般。

白衣,白衣,你是傻子!我怎會捨得你離開我!

不知過了多久,蕭采繹的聲音早聽不到了,卻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拍門聲,夕姑姑焦急的聲音拖著難掩的哭腔。

我戀戀地又親了親白衣的唇,見他眸光沉醉如酒,專註地只望向我的面龐,料他一時不會再猜忌我會離開他了,方才從他清新草香越發瀰漫的懷中站起,撫摩著發燙的臉去開門。

白衣的眼神只隨著我的走動而飄移著,我想,他再不會亂想我會離開他了。

可笑的是,我卻從不曾想過,白衣如此了解我的一個人,他又怎會相信我一時負氣所說的離開他!我更加想不到的是,他其實一直在找機會,好給自己一個理由,一個借口,有足夠的勇氣,好離開我。

當多少的日子在彈指間度過,我終於悟出這一點時,彼此的心,已碎裂片片,最渴求的完滿,給戳得千瘡百孔,所有的快樂,凌遲成細碎的痛楚,日日夜夜地折磨你,折磨我。

我打開了門。

夕姑姑氣色不成氣色地站在門前顫抖,滿眼是淚道:「公主,蕭二公子說是安氏害了少帝,要把安亦辰活活打死!」

我一驚,忙道:「在哪裡?」

「後面校場。」

我連忙提了裙,向校場徑奔而去。

蕭采繹本就不痛快,後來給我趕了出去,自然更是不悅。想來的確是安氏害了君羽,害了母親。可我現在也算能分辨了,安氏是安氏,安亦辰是安亦辰,如果安氏的天下由安亦辰說了算,君羽就不會給裝在棺木中送回來!

老遠,我已看到火把下巨大的十字形木架,兩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正輪流狠抽著安亦辰,蘸了冷水的皮鞭打在皮肉上,響亮清脆中帶了尖銳的哨聲。

安亦辰並沒有慘叫,但每一鞭下去,他的身體都會顫抖一下,強抑痛楚的悶哼從咬緊的牙關中慢慢溢出。他的衣袍破碎,肌膚暴露出來,道道血痕在火把下跳躍著,新鮮的血液不斷滲出。

「繹哥哥,住手!」我高聲叫著,推開一旁守衛的兵卒,衝上前叫道。

蕭采繹坐在一側,冷冷看著眼前的囚犯,此時見了我,憤怒到猙獰的面龐漸漸舒緩過來,他站起身來,拉了我道:「棲情,坐了慢慢看!他們殺了君羽表弟,我也就還他們一個被活活打死的安亦辰!」

「不行!」我高聲道:「白衣還要把他交給宇文氏!」

蕭采繹皺眉道:「讓白衣以後一直呆在肅州,宇文氏能奈他何?」

我哼了一聲,道:「安亦辰救過我!雖然他有私心,可如果不是他從宇文頡手裡把我們母親帶出來,我們母女的骨頭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裡!」

蕭采繹一甩袖,道:「既然知道他有私心,就不該同情他!這種人,打死活該!」

這時只聽又一聲悶哼,有人稟報:「二公子,這人暈過去了!」

蕭采繹回頭喝道:「潑醒,繼續打!打死為止!」

「不許打!」我憤怒高叫,眼看安亦辰被一盆骯髒冷水潑得一個激靈,慢慢抬起頭來,望向我,抿起唇角來,似想勉強給我一個微笑,鞭子又狠狠抽了上去。他一哆嗦,眼睛疼得閉了起來,額前的水珠滴到面頰,在火光里如淚水般閃爍,更顯得面色蒼白。

「不許再打!」我知道執刑人不會聽我的,圓睜著杏眼,一字一頓道:「蕭采繹,如果你再打他一下,我這輩子都不會再理睬你!」

我把如同小兒賭咒一般的字眼狠狠吐出,一腳將蕭采繹方才坐過的椅子踢翻,扭頭就走。

蕭采繹震了一震,眼見我離開,忙追上來道:「棲情,棲情,別生氣……」

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叫道:「讓開,我要回去看我母親!」

蕭采繹皺眉向自己的部下喝道:「先把他放下來!明天再說!」

明天,明天他還打算繼續打死安亦辰么?

我不耐煩地想著,望著忐忑侯在一邊的夕姑姑,道:「明天就看他運氣了。真死了也是活該,我都給煩死了。」

我踢了一腳地上的石子,不理在後面追我的蕭采繹,一路向母親的卧房小跑著。

快到得母親卧房,終於讓蕭采繹給追上了,他也不理會我的掙扎,一把將我攬在懷中,柔聲道:「好了,好了,棲情怎樣說,就怎樣好,別生氣了,好么?」

我哼了一聲,在他結實的胸脯砸了兩下,道:「你放開我啊,我要看母親。」

蕭采繹點點頭,鬆開懷抱,攜了我的手,道:「也讓我進去看看姑姑吧。」

我很有些擔心剛才給蕭采繹抱住的情形有沒有給白衣看到,待推開門,只見白衣支頤坐在桌旁,望著眼前大堆的藥材,不知在想著什麼,神色淡淡的,應該不曾留意到方才外面的動靜,方才舒了口氣,走上前問道:「白衣,母親怎麼樣了?」

白衣沒有直接回答,只道:「明天,再用些葯試試。」

我打了個寒噤,望著母親削瘦的面龐,將頭埋到手中。

而蕭采繹已微笑道:「白衣兄,既然要到明天才用藥,你辛苦了一天,不如早點回房去休息吧。」

白衣「哦」了一聲,起身整理著藥材,眸中寂然無波。

我知道必是傍晚時我將蕭采繹趕了出去,只留了白衣在房中,已讓他生了猜忌之心,一時也無力再勸導蕭采繹少異想天開,懶懶道:「你們倆陪母親一會兒,就都回去吧。我叫兩名侍女在這裡伴著我陪母親。」

蕭采繹微笑道:「棲情,你也累了,侍女又不上心的,不如我陪著你吧。」

我瞪了他一眼,道:「你上心就成,你帶了兩名侍女在這裡伴著母親,我睡覺去了!」

蕭采繹呆了一呆,道:「好,好,我陪著姑姑,你休息去吧。」

我見他有這個耐心,倒也詫異,緩了聲音道:「謝謝繹哥哥。」

蕭采繹搖著頭點我的額,道:「早點睡去吧,繹哥哥希望棲情每天都精精神神的,像個喜雀兒喳喳喳亂叫。」

我頓時想起小時候和他滿宮亂跑亂跳的情形來,心頭一熱,柔和一笑,拉了白衣退出房去。

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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