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八章 襄王有心向孤燈

我有些茫然地盯著夕姑姑原樣提來來的食盒,震驚了好久,才回答道:「好,我去。」

安亦辰,那般驕傲堅強的人,居然有了求死之念?可我已經不想他死了,絕對不想!

地牢昏暗的甬道里,夕姑姑提了琉璃燈,戰戰兢兢地在前方引著路,哽咽道:「公主,你看,這裡是人住的地兒么?」

獄卒將牢門打開了,恭敬地退下,留下我掩了鼻子四下張望。

褐黑的牆,潮濕的地,冰冷的鐵柵,腐爛的稻秸,垂落的鐐銬和無聲的人影。

那個,單薄無力得像紙一樣的人影,是安亦辰么?

我有幾分不相信,輕輕喚夕姑姑:「夕姑姑,他是安亦辰么?你把燈提過來!」

「公主,他……他是亦辰!」夕姑姑將燈拿得更近一些,放在地上,小心地將那人凌亂的長髮後面攏住,露出蒼白瘦削的面頰。撲在眼底的長睫,在本就暗黑的眼圈映了深重的陰影,看不出一點原來的敏銳靈動。

但這人顯然是安亦辰,那曾用很溫柔的眸光整半夜偷偷看我的安亦辰,不惜為我六親不認的安亦辰,被我騙得好慘的安亦辰。

「你為什麼不吃飯?」我有些賭氣般將食盒的飯菜一一端出來,道:「快些吃了吧,等我弟弟回來了,你也好有力氣回晉州去。」

「呵!」安亦辰終於有了反應,原本燦若星子的瞳仁,黯淡無光地在我面頰一掠而過,泛了一絲嘲諷笑紋,別向另外一側,望向牢獄最陰暗的角落。

隱約,那暗處有老鼠吱吱叫著,從這邊牢籠迅速竄開了。

我皺眉道:「夕姑姑啊,這裡有乾淨一點的牢房么?」

夕姑姑苦笑道為:「公主,天下的牢獄,都是這個樣子的,這裡是兵家要塞,牢獄更是骯髒,好不了的。」

我看安亦辰並沒有理睬我的意思,自己動手取了小碗的飯來,用筷子夾了送向他口中。

安亦辰緊閉了嘴唇,側過臉去,看也不看我。

我也知這一次是我著實對不住他,也不由自己心虛,垂了頭道:「安亦辰,我知道我這次算計你是我太過份了。那咱們說好了,等你以後出去了,若有本事再捉住我,你給在這勞么子地方關多久,也就把我關多久,好不好?」

安亦辰索性連眼睛都閉上了,似是無知無覺一般。

我想想我長那麼大,除了母親重病,還沒餵過誰飯菜吃,心裡也有些不高興了,道:「你不吃么?可我非讓你吃不可!」

取了勺子來,舀了半勺子飯,往他口中硬生生塞過去,敲擊著他緊閉的牙關,一下,又一下,就不信他不張開嘴。

「你!」安亦辰終於有反應了,但反應之大,已出乎我的意料。

我幾乎沒有看到他如何作勢,便已側頭避過我拙劣的襲擊,然後雙腕一張一帶,我整個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被一段冰涼冷澀如蛇一樣的鐵鐐纏住了脖子,還沒來得及驚叫,已被跌入他的懷中。

他的胸膛和以往一樣寬厚,卻因為削瘦露骨而堅硬多了,我撞上去時,腦勺都給撞得生疼。但我已顧不得腦勺疼了,拚命去抓那脖頸間的鐵鐐,他恨我透了,想勒死我嗎?

夕姑姑顯然不敢大叫,怕驚動了人,低低喊道:「二公子,別這樣,公主會痛的。」

他都想弄死我了,還怕我痛不痛?我心裡怨著夕姑姑扯淡,卻覺搡住的鐵鐐又鬆了一松,然後才覺出他下手並不重,我居然還能順暢地呼吸著,只是行動被他用扣在雙手間的鐐銬困住了而已。

「棲情!」我終於聽到他說話了,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脖頸間,讓我又是緊張,又是害怕,心下後悔不該聽了夕姑姑的話,一時心軟跑來看他了。但他總算手中並沒有加力,只是口吻中已藏不住的恨痛之意:「你的心腸,真的是鐵石做的么?便是我以往曾經對你不住,可我心中到底待你如何,你總該知道吧?你怎忍得下心!你怎忍得下心!」

我低低道:「我不想抓你的,我只想逃出去便罷了,誰知白衣和宇文氏有了那麼個約定?你放心,等我弟弟回來,我一定好端端把你送走。」

「等你弟弟回來……」安亦辰黯然地笑,道:「沒有那個機會了!」

我正疑惑時,我的臉忽然被他捏住,沒等我反應過來,他的唇已壓了過來,迅速撬開我的唇齒,熾熱的舌遊走在我的口腔中,近乎狂暴地瘋狂掠奪和攫取著,我的腦中瞬間空白。

這就是,那個以雍容溫文彬彬有禮聞名的世家子弟安亦辰?

我暈頭轉向地連連閃避,可置身他的鐵鐐之間,偏生無地可躲,只覺他的鼻息越來越熱,而我也快窒息了一般,再不敢去可憐他,張口便咬,卻也不輕。

安亦辰輕唔一聲,居然沒有放開我,胸口起伏著,與我緊緊相貼,繼續痴纏。我越來越怕,若此事讓白衣知道了,他會不會又是好一陣子不理我?我躲閃著襲擊,再度合起唇齒,狠狠咬了下去,咸甜的腥味,迅速瀰漫整個口腔。

安亦辰終於放開了我,血跡順了口角溢了出來。再用力一些,估計他的舌頭都可以斷掉了。

夕姑姑又急又怕,走來拉扯著安亦辰道:「二公子,快把公主放開!若讓蕭二公子知道,只怕立刻把你給殺了!」

「蕭采繹!」安亦辰泛過泠然冷笑,緩緩將手一送,居然真的把我給放了,一雙眼睛,已恢複了原先的明亮沉著。

「我已經知道了,你並不喜歡我。可是,蕭采繹,他同樣配不上你!」安亦辰說著,已盤腿坐了下來,端過飯菜,也不擦一下口角的鮮血,便往口中送去。

我把他咬成那樣,他若還以為我對他有意,那還真是怪事了。但他又憑什麼認為我喜歡蕭采繹,還評判蕭采繹是否配得上我?

我想起蕭采繹從小待我的情誼,挑了挑眉,道:「我的繹哥哥,配什麼樣的女子也配得起。」

便是我不喜歡蕭采繹,我也不容別人來貶低他!他永遠是我最親近最尊敬的繹哥哥!

安亦辰冷笑,蒼白的面容居然滿是不屑,甚至懶得回答我的話。

我也懶得和他辨駁,白白給他佔了便宜去,心下也是氣悶。看他已經吃飯了,再不至於會餓死,扭頭對夕姑姑道:「我們回去吧!」

夕姑姑已從袖中取了把梳子來,道:「公主,我再幫他把頭梳一梳。」

安亦辰聽聞,且住了碗筷,端正坐了,讓夕姑姑梳著頭,眸光已漸漸回溫,不若方才的抑鬱無彩,彷彿方才一場近乎瘋狂的發泄,已讓他重新提起了精神。

夕姑姑不但帶了梳子,還帶了根銀簪來,顯然早注意到安亦辰頭髮凌亂,有心幫他梳一梳了。

一時綰好發,夕姑姑嘆息道:「二公子,你放心,等君羽一回來,公主一定會讓他們放了你!」

「君羽肯定是回不來了!」安亦辰輕聲嘆道:「便是回來,也將只是一具屍體。」

我心頭寒意直冒,蹲到他面前叫道:「不許咒我弟弟!從現在開始,你應該祈禱君羽能平安回來!他出了事,你一定也活不了!」

「死前能一親芳澤,了解到你真實的想法,也是不錯。」安亦辰淡然說著,用筷子夾夕姑姑做的美味小菜,慢慢吃著。

我猛然悟了過來:「你,你是有意不吃飯,好把我引來!」

這一次,連夕姑姑都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安亦辰。

安亦辰彎著唇角,似在笑著,卻泛著黃蓮般的苦意:「是,我想試一試,你到底對我還有沒有一點感情。」

我雙頰通紅,圓睜了眼,怒道:「你試出來了么?」

「我試出來了,你不恨我了,而且對我被抓心有歉疚。可你依然不喜歡我。」安亦辰蕭索地望著我,依然笑著,自嘲般道:「在府中你對我表現出的若有若無感情,其實只是利用我,以便找機會逃走,甚至擒殺我。我早該想到的,連你的病,也該是裝的!我只是一直期望,期望……」

他終於沒再說下去,挫敗地嘆息。

而我更是挫敗,他身在獄中,居然也能算計到我!

可我以前在他掌握之中,不是一樣在算計他么?只是我一直半真半假地病著悲傷著,他幾乎不曾防備我,一直以真實到令人心痛的感情來面對我,以致我再想不到他也會演戲!

「你……你……」夕姑姑也無語了,想了一想,道:「你見了蕭二公子,可千萬不能逞強把剛才的事說出去,知道么?公主是蕭二公子心坎上的,若他知道……」

「若他知道我把他心坎上的人給睡了,他也只好罷了。」安亦辰打斷夕姑姑的話,咬了咬唇望住我,道:「棲情,我再提醒你一遍,蕭采繹配不上你。你的靈慧驕傲,他負擔不起。」

我給氣得滿臉通紅,忍不住我性情中的不安分因子,惡作劇地想刺|激他,低了頭詭秘笑道:「其實我不僅喜歡蕭采繹,還喜歡另外兩名男子,你知道是誰嗎?」

安亦辰頓住了筷,似有些木然。

而夕姑姑張大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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