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六章 兵氣連雲臨山動

夏侯夫人怔了一怔,鼻尖滲出汗來,尖叫道:「你真給這妖精迷惑得神魂顛倒了?你可知道這臭丫頭說什麼?她笑話你一介貴公子,死皮賴臉黏住她,好象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就剩了她一個,你還非她不娶一般!」

安亦辰將我抱起,小心攬於懷中,冷冷道:「母親,她沒有說錯,是我賴住她,不是她賴住我。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個還是無數個,我都只要她一個!」

我的心跳在一瞬間似乎要停頓了。安亦辰……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做什麼?他當了大庭廣眾承認是他死皮賴臉黏住我,而且不管天底下女子是一個還是無數個,他都只要我一個?他在開玩笑么?可他說這話時顯然不像開玩笑,我覺得出他那結實的胸懷起伏著,心跳卻已很平穩,平視著夏侯夫人的黑眸極是冷靜,冷靜而堅持,絕無一絲退縮之意。

那麼,他還顧不顧惜他安二公子的名譽和自尊?難道他沒有想過,如果我對他無意,他如今當了大庭廣眾立下了這等誓言,日後豈不是顏面掃地?

我心靈顫抖著,透過安亦辰的衣袍看向白衣。

白衣也正看著我,眸光澄凈而溫柔,如語如訴。他似在說,棲情,情兒,我也只要你一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白衣,白衣,我深深呼吸著,將眼底的溫柔斂去,繼續半眯著眼,關注眼前動向。

夏侯夫人顯然也給兒子決然的話語驚住,竟然有片刻的凝滯無語,然後,她緩緩走到安亦辰身畔,端麗的面容有些扭曲。

「立刻把這女子處死!立刻!」她的聲間激昂而高亢,卻似已儘力壓制自己不耐煩的憤怒。「這個女人,會毀了你的一生!」

安亦辰並不後退,只將我抱得更緊些,一字一字道:「她雖是大燕後裔,但她絕對不會害我。相反,她救過我。所以,我不許,任何人傷她分毫!」

夏侯夫人凌厲地望向自己的兒子,喝道:「你如此看重一名女子,日後行事,一定倍受牽累!何況,你可曾見過一個沉溺女色的男人辦成過大事?為選國公少主之事,我和你父親已經商議了很久,本來看你行事謹慎,胸懷天下,有意選賢而立,如今,看來不需要猶豫了!」

安氏的少主人!

誰不知安氏如今佔了半壁江山,實力足可稱王稱帝!未來的少主人,實在與一個王國的太子相類了!夏侯夫人居然用這個,來要脅安亦辰!

而安亦辰才華橫溢,一身抱負,顯然也看重這個,所以一直以來和他的哥哥弟弟明爭暗鬥,不亦樂乎。他,會為我放下這個么?

我緊緊凝視著安亦辰漆黑的瞳仁。

而安亦辰也似疲倦了,他垂了頭,用那雙倦乏的眼睛柔和地望住我,輕輕道:「棲情,我先帶你回去休息。」

他居然沒有回答夏侯夫人的話,抱起我,踏步向回走去,將一眾下人和他自己的母親丟在當場,目定口呆。

母親也給嚇得不輕,正和夕姑姑遙遙望著我們,滿臉淚痕地顫著身子,直到我從安亦辰的臂膀中展一個虛弱的笑容過去,他們才鬆了口氣。

安亦辰在我的床邊放下我,扭頭向白衣道:「白衣兄,請幫看下棲情的情況。」

白衣將手指搭於我的脈搏,眼底已忍不住滲出一抹溫柔憐惜來,憂傷地望著我。我一陣心痛,我那有著青天雲影般澄澈眸子的白衣啊,他的指肚,似比以往更加冰涼了。

怕給安亦辰看破心思,我將眼神轉到安亦辰臉上,望著他有些凌亂僵硬的眼神,輕輕問:「二公子,今天可以帶我們離府么?我一刻也不想再這裡多呆。」

安亦辰猶豫道:「你的身體……」

「她的身體無甚大礙,在馬車上休息也是一樣。」白衣抽回手,負手退到一邊,答道:「而且我覺得早些離開國公府對她的身心都有好處。」

安亦辰的眼神留連我的面龐,我只用無辜企盼的眼睛回望著他,抽著鼻子,淚意朦朧。

「好,你略休息一會兒,我們下午便走。」安亦辰說著,自己也似下定了決心,因而鬆了口氣一般,扭過頭來向白衣道:「白衣兄,今日之事,多虧你及時通傳,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白衣淡然道:「不必了,我只是不想我的病人出事,否則我這麼多天的努力,算是白費了。」

安亦辰點點頭,道:「等她們母親復元,我不會虧待於你。」

白衣哂笑一聲,已拂袖而去。

安亦辰久見他性情古怪,也不以為意。

殊不知白衣的性情古怪,只是對別人而已。他對我,一向是溫潤如玉,笑語怡人,一雙如明珠輝耀的眼睛,早已埋入我心中,在我十四歲那年的春天……

而我也是到此時才知道,原來通知安亦辰救我的人是白衣。

鬧到那樣不可收拾的地步,能救我的,也只有安亦辰了。

夕姑姑和母親都對我當時倔強地不肯忍辱認輸,以致釀來殺身大禍頗有微辭,只是瞧我給這般折騰驚嚇,再不忍心責怪於我。

但直到下午我們起程,安亦辰居然沒有埋怨過我哪怕是半個字。倒是我想起他可能因此失去了繼承他父親江山的大好機會,覺得好生遺憾和愧疚。

不知白衣救走我們後,他還有沒有機會再挽回這盤劣棋?

安亦辰對於我們去京城之事顯然也有所戒備,所隨沿途保衛的親兵,竟有一千之眾,俱是騎兵。

那一長溜浩浩蕩蕩的隊伍,所護衛的,只是三輛馬車而已。母親和我帶了隨身侍女各乘一輛,白衣帶了些藥物單獨乘了一輛。

我當然知道白衣雖然看來面色瓷白身形瘦弱,但事實上身手相當高明,只是從來都是深藏不露而已。他的表象,顯然騙倒了所有的人,包括安亦辰,都只將他當成了文弱醫者而已。

安亦辰自然是習慣了騎馬,幾乎一直伴隨在我的馬車之畔。

一連走了幾日,俱是安然無事。我趁了白衣來診脈,旁人不注意時悄悄問:「還有多久?」

白衣深深看住我,眸中有團清凜的烈火滾過,輕輕回答:「快了!」

我忍不住握住他的手,絞緊。

白衣垂了頭,用他微涼的手指,將我的指尖一一撫摩。清新美好的氣息,似從我的指尖透過,漸漸熨妥我不安的心。

車廂外,透過風塵,隱見春光正好,桃紅李白,杏花當道,蝶兒自由翩飛,快樂翔舞。

那樣美好的春光,距離我們還有多遠?

這一日,前方出現大片山林,山勢巍巍,層巒疊嶂,林木青郁森森,如一幅深濃的水墨畫。一道峽谷,從山林中蜿蜒穿過,幽深緲遠。

一位將領匆匆趕過來,稟道:「前方便是臨山了,這條山路,易守難攻。我們已經派人探過了,未發現異常。但這山路兩側地形複雜,若早先就有人預伏於溝壑之中,很難發現。」

安亦辰點頭道:「把白衣先生先請到前面兩輛馬車中暫時侯著,先遣五百人帶那輛空馬車過山試探,如果無恙,我們這裡的五百人再行前進。」

將領應諾,領兵匆匆而去。

而安亦辰帶了剩餘兵馬悄悄在隱蔽處扎了營休息,他自己趁勢到馬車上來探我。

白衣正安然坐在一側,掀了車簾,端了盅茶,靜靜瀏覽遠處風光,眸淡如輕雲,看不出一絲漣漪。我心裡卻想著白衣暗中安排之事,很是不安,見安亦辰來了,忙笑著掩飾:「二公子,為什麼停下來?莫不是前方有山匪?」

安亦辰淡淡笑道:「我可不怕山匪。」

我笑道:「那你怕誰?」

安亦辰修長的眉輕輕一揚,眉宇間儘是不羈的疏狂之氣:「放眼天下,群雄並起,諸侯林立,卻無一個是我安亦辰要怕的人!」

他如此宣布的那一刻,神采飛揚,眸光瑩亮,意氣瀟洒,何止是少年豪雄?那分明,是屬於一代霸主王侯的睥睨之氣!令同僚心折,而令對手膽喪!

我仔細打量他那看來還極是年輕的面龐,一時無語。

白衣也終於從簾外收回眼神,默默打量著安亦辰,眸中卻清淡如水,寂然無波,看不出半點敬佩或畏怯來,只在端起茶盅抿口茶時,眼波的餘光會不經意泛出一抹凜冽寒光。

這時我忽然有了種感覺。

感覺深藏不露的白衣,一出手一定很可怕,只怕比安亦辰更要可怕十倍。

這天下最高深莫測的少年豪雄,也許不是安亦辰,而是白衣。

入世的白衣!

我打了個寒噤。白衣,已決定入世了嗎?

白衣!

「二公子,山那邊有青煙升起!」忽然,有軍士在外稟報。

安亦辰立刻躍出馬車,望著遠方徐徐伸起的品字型三縷青煙,躍馬舉鞭:「出發!」

雜沓馬蹄紛起,我們的馬車也緩緩行進,拐上大路,越走越快。

白衣神色不動,依舊輕輕捧著茶盅,緩緩轉動著,不時輕啜一小口,但他的眸光,卻越來越幽深,越來越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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