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二十五章 玉簫吹遍九迴腸

杜茉兒見我神色,尷尬地一笑,湊到我耳邊,悄悄道:「其實和皇上在一起,真的是很開心的!除了晚上!我每次都覺得我是在給自己的父親強|暴!」

我差點失聲笑起來,看來杜茉兒真把父親當做最敬愛的長輩了,卻又不得不盡妃子的義務。給自己的父親強|暴?那心裡的滋味,估計還真的不好受!

杜茉兒見我笑得曖昧,嘿嘿一笑,忙叉過話題去:「仇瀾一向在外征戰,這幾年我們雖是在一起了,卻是聚少離多。這次我回晉州來,一是回娘家探幾日,二是想和仇瀾聚聚,誰知我前腳剛到,二公子後腳又把他派京城去了,害得我好鬱悶,只好在娘家和幾個姐妹廝混,也沒來瞧妹妹,妹妹不會生氣吧?」

我當然知道因了我的緣故,安亦辰自己不肯離府,才將仇瀾派出帶兵前往京城,遂搖了搖頭,笑道:「可見安二公子著實是個不解情趣的。」

杜茉兒嫵媚杏眼中頓時閃過一絲狡黠,她樂呵呵道:「仇瀾辛苦些沒什麼,我們老夫老妻了,有的是長相廝守的日子。若誤了二公子的終身,那才叫罪過呢。」

敢情又來了個給安亦辰說情做媒的!我一陣頭疼,端了茶來道:「嗯,我最近總不太舒服呢,又想躺躺了。杜姐姐,你是不是喝口茶再走?」

本來聊得好好的,我卻突然端茶送客,饒是杜茉兒性情爽朗不羈,也不由微微變了臉色,立起身來笑道:「那麼,我先走了。京城那邊已經安定下來,仇瀾也說一時不打算離京,所以我隔幾日動身回京去了。妹妹不舒服,可務要多多休息多多保重才是。」

杜茉兒又向夕姑姑告了退,依舊將靴子踩得篤篤響著,留了一路歡快的聲音。

中午時白衣又將葯送來,我瞧著他溫潤卻冷淡的笑容,心裡直想哭。見他將葯端來,忙怯怯地接了,只趁夕姑姑不注意時用乞恕的眼光可憐兮兮地望他。

我不過和安亦辰抱了那麼一下,他卻生氣了快半個月了吧?也真是個小氣鬼!

接過葯碗時,我的手指觸到了他的手指,同時摸著了方方正正的什麼物事,正從他的手中無聲塞入。

我忙小心接住,若無其事喝著葯,悄悄將那物事藏入袖中。

白衣似鬆了口氣一般,微微一笑,退了出去。

那最後的笑容,卻已很是溫煦,讓我心中一盪,忍不住想起二人痴意纏綿如踏雲端的吻來。他是不是想告訴我,他原諒我了,或者,他非常想念我了?

只作倦乏卧床,將夕姑姑打發走了,我拿出那物事來,卻是一張疊得方方正正的紙條。打開看時,只有一行字:「情兒,設法讓安亦辰遣你我入京。」

情兒!

我的身體都飄然起來,這是多麼旖旎而溫柔的稱呼!我的白衣啊,到底滿心眼裡還想著我!

我不明白白衣為什麼想讓我們去京城,但白衣想著的,我一定想法做到。

傍晚時,我拿了一隻長簫,來到國公府的蓮池畔,坐在一處山石旁,對了漫池的田田荷葉,夾岸桃花,悠悠而奏。

奏的是一曲《蝶戀花》,曲意卻悲思纏綿,鄉愁萬端。

奏不多時,夕姑姑果然不見了,安亦辰已無聲坐到我身畔。

「為什麼吹得這麼悲傷?」安亦辰擔憂地望著我,輕輕道:「倒也似有些思鄉愁緒一般。想京城了?還是想……黑赫了?」

提到黑赫,他頓了一頓,那個遙遠的北方,從來不在他的控制之下,而京城,卻已久屬安氏,雖未稱王稱帝,卻已是實際上的一方霸主了。

我緩緩立起,扶了一側的桃樹,輕輕晃動,桃花紛紛而落,如粉色的輕蝶,飄飄舞過,跌於石間。我一伸手,已有幾片飄在掌心。

粉紅的花瓣,蒼白的手掌,不知映照得誰更美艷,誰更凄惻。我一直不知道白衣天天給我吃的葯里到底放了什麼,我的身體明明已經恢複得差不多了,可臉色始終都是蒼白的,如果不塗口脂,連唇邊也是青中泛紫,一臉憔悴病容。

「二公子,你說,這花瓣的形狀,像不像淚珠?」我嫣然著蒼白的笑靨,低低問他:「這花兒離了樹,就再也回不去了,很快就會凋零成塵土一樣的顏色,是不是?」

安亦辰面容之上泛著糾結的苦楚,好久,才截然道:「棲情,除了回黑赫,我什麼都答應你。」

我一笑,踩著落花,輕吟我心頭想著的詞:「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安亦辰的眸子忽然亮了:「你想京城了?你想回京?」

我垂了眸,將如梳的長睫陰影投到蒼白的面頰,道:「我的病總是好不了,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香。我不想死在這裡。我想回京去,死在我自己的屋子裡,也就不算是流落異鄉的孤魂野鬼了!」

「你別說了!」我話還沒說完,安亦辰已跳了起來,叫了起來。他的眸光如驚濤拍過,浪卷千尺,痛楚、不忍和難堪交織,憐惜而傷感地望著我,全然不見了曾經的優雅溫文和雍容自信,好久才勉強鎮定住自己,平抑著語調中的顫抖,道:「明天我就帶你和你母親回京。但你要相信,你不會死!到了京城,我會再找別的名醫來治你。你會好好的……一直生活在你的昭陽殿。」

可昭陽殿是我母親的,只是安氏從皇甫氏手中奪走了而已。現在,安亦辰打算憑藉自己的力量將它守護住,永遠交到我的手中么?

想到零落故國,我清冷地笑,無限凄瑟,卻已不再是偽裝了。

是的,我是故作可憐,好讓安亦辰主動提出送我們入京,這樣,他再聰明,也不會想到有人會算計他。只要他想不到,白衣就會安全幾分。至於白衣在安排什麼樣的計策,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盡量配合他的行動,讓他順利完成他自己的計畫。

安亦辰似不忍再看我面容,站起身來踏了石階欲要離去,忽又頓下身子,也不回頭,壓著嗓子問:「棲情,你很喜歡吃葡萄么?」

我立時知道夕姑姑必然將我通知顏遠風救他的事說了出來,他心頭未必全信,卻用旁人所不知的葡萄落款來試探我了。

「我不喜歡吃葡萄。」我立刻回答道:「我只喜歡顏叔叔把我抱在葡萄架下玩,然後摘一大串漂亮的紫葡萄放在我手裡。才摘下的葡萄給太陽曬得溫溫的,就像顏叔叔看我的眼睛一樣。我喜歡那種感覺。」

我嘆一口氣,用力揉著掌中的花瓣,丟在風中,哽咽道:「顏叔叔死後,我老是夢到他給我摘葡萄,一大串一大串的,放在我小小的手裡,我怎麼捧也捧不過來……我捧不過來……」

我將兩手合攏,做著捧葡萄的動作,卻顫抖著,終於將雙手向上一攏,掩了臉失聲痛哭。安亦辰似返過身來走了一步,又退了回去,只是呻|吟般沙啞吐著字:「那一年,你十四歲……」

他沒有過來撫慰我,腳步凝滯而沉重地離開,估計心頭也該是一團亂麻吧。

我從沒告訴他那年我十四歲,也從沒提起過那張救了他命的紙條上畫過十四隻葡萄。但他這般聰明,自然什麼都想得出來。而他自己想通的,應該比我口中告訴出來的更加可信,也更加容易讓他心動心痛。

我告訴夕姑姑這事,本就是打算再動搖一下他的心志,看他肯不肯放了我們,但現在,白衣說要去京城,那麼,就先去京城吧。

「你真是個狐媚子!」我正沉著臉算計時,忽聽到有人在我身後咬牙切齒。

一回頭,正是那個據說已經給安亦辰一巴掌氣跑了的夏侯明姬,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正狠狠盯著我,滿眼眶的淚珠:「你到底用什麼迷惑了他!居然讓他懊惱成那個樣子!」

他懊惱了?後悔當日的所為了?他匆匆離開,甚至沒有安慰我一下便走了,難道是怕我看到他的懊惱?老天,是他捉住了我,困住了我,把我的生死捏在他的手中,怎麼現在倒似我在欺負他了一般?

我苦笑道:「那你還不去勸勸他?」

「是你把他迷得神魂顛倒六親不認,居然還敢在這裡冷嘲熱諷!」夏侯明姬被我不冷不淡的口吻氣得快瘋了,小蠻靴狠命地跺在山石上,濺起撲撲的灰塵。

我懶得理她,漠然道:「夏侯小姐應該也在他的六親之列吧?難道他連夏侯小姐也不理了?那可是他的不對了,下次我遇到他,一定勸他去陪夏侯小姐說幾句話,省得有人壞他名聲,說他六親不認!」

「你!」夏侯明姬被我居高臨下的冷淡口吻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冷眼看著,拂了拂袖上的落花便要離開。她雖是安亦辰的表妹,但安亦辰肯為了我把她打跑了,便見得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我才不怕得罪她呢!

但事實證明,我錯了,錯得離譜!夏侯明姬雖然不得安亦辰的心,卻得到了太多人的寵愛,寵到她無法無天根本把人命當兒戲!

我幾乎才踏出一步,已被夏侯明姬猛地一推,叫道:「你厲害,你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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